“想哭可以哭,没关系。”燕知秋温和地出声。
“不,我不哭,是我自己太蠢了,怎么会蠢到相信那种人。”宋书瑶摇头,别过目光。
“如果把相信别人对自己的好是善意,笼统的归类为蠢,未免太苛刻无情了些。”
“很容易看出来的道理,我居然一直没有看懂。其实身边的人早就看得出吧,只有我自己太笨,还把别人的提醒当是玩笑。天上哪里有白掉的馅饼呢,是我自己又笨又贪心才会这样,我骂那个人坏,可我是自己蠢呀,这个世界没有谁真的关心过我,以后也不会有……”宋书瑶自责地细数起自己的过错,越说越是对自己愤然不已,事件余波所及之处她不责怪别人,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燕知秋温和从容地听着宋书瑶对自己的数落,反问说:“那,你难道要从今之的再不相信世上有好人?不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
“难道不应该吗。我就应该清醒的明白,这个世上没人会对我真心的好,不要再侥幸的去奢望什么。就是因为期望得到别人的好,有希望才会失望。燕先生,你比我年长,阅历更多,其实应该更懂这些道理不是吗。”
“是,我懂。不过,正因为我懂,所以我才要反驳和提醒你这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失望就否定了全世界。在以后的漫长人生里真正关心与爱着你的人出现时,你如果这样想,会错过他们。”
“你们这些自出生起就衣食无忧,被捧在手心上的人哪里有资格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呢。你们只是会讲大道理,说这个世界有多美好,什么爱与和平,什么明天会更好,可就没人会站出来说其实这个世界烂透了。人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处处都有谎言和欺骗,钱,名,利,还有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才是人类追求的本质,什么爱,什么善良,都是虚伪的陈词烂调而已,谁信谁就傻。
自私,虚伪,冷漠才是人性的本质,为什么大家不诚实一点的承认这些,早点告诉每一个人呢。怎么就偏偏要画一幅假皮,不断口口相传的去误导世人,让小孩子以为世界是善良的,然后在生活里摔跤,再一点点摔碎假像,不断在失望和教训中才明白自己从小听到的全是错的呢。是这个世界在撒谎,骗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周而复始的谎言与虚伪,为什么还总有那么多人说着有爱美好……”
“别人不是说吗,其实命运馈赠的一切早就在背面标好了价格,任何一份对你的示好都是早有预设图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像是固定公式。”宋书瑶在愤然的质问后又沉下声去,望着脚下汇集的雨水小窝失神。
她的失望不是对其他人,而是对自己,她讨厌自己所怀揣的那颗渴望被人关爱的那颗心。怨恨自己不肯承认,自己生来就不配被人爱护关心,如果早早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糟糕一团的现实,就不会因而失望。
宋书瑶悲观极了,除了经理她又想到了付和安,那也算是自己到这个城市后对自己有过照顾的人,可是他总是那么精明地算计着。每次宋书瑶觉得他可以相信的时候,他就会做出些令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当她觉得他是个不能往来的人时,对方又对自己给予真实的照顾。到底什么样的人是可信的,什么样的感情是真实呢,宋书瑶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好奇这个课题。
就像人人都说家人之爱最是真切,最是无私,可是人人都毫不犹豫相信的真理在她的人生里未曾有过,家庭给她的只有冷冰。她一直以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爱这个东西存在。与怀疑并存的是她格外珍惜每一份别人对自己的好,试图证明大数多人所说的道理是真的,原来她也可以获得被爱与关心。但,她又失望了。
“事实在一次次的教训着我,没人会真正无私的对自己好,都有条件代价的。你不是我,怎么会明白呢,对不起向你说了这么多……”宋书瑶最终没落地垂下头,疲惫极了。
雨下得更大了些,配着夜风扑洒进来落到宋书瑶的头发上已然能汇聚成水滴,再顺着她额前的发一下一下的坠落,她的脸颊上也凝结着水珠,但分辨不出是泪还是雨。
正处于极端悲观的宋书瑶有着一套自己极致的道理能够自圆其说,以至于燕知秋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如何在道理上说服她,让她不要对人性失去信心。稍作缓顿后,燕知秋似是觉得讲道理不是个好办法,便转换方向,问出了一个直观而切实的问题。
“那我呢。”
“什么?”宋书瑶一愣。
“就比如,现在的我,就真实的在关心着你,没有附加条件与期望。”
闻言,宋书瑶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原本涣散无神的目光找到一点归处再汇集,落燕知秋脸上,原本烦躁郁结的心绪瞬间归于静止。
燕知秋眼镜的镜片被路灯的光映照,像是有一层浮光涂在薄薄的玻璃上,宋书瑶能看到那些浮光中自己的脸似真似幻,以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醉了。
“你在说什么?”
“今天在这里遇上,不是巧合。其实是今天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时,见到你正好上那位男士的车,便向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了一句,听到了些可能性的揣测。我不放心你,于是便跟了一路过来以确保万一。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这些糟糕的事情,你不会知道这些。我关心你,就是没有功利不求回报的,只是单纯的不想你有任何意外而已。”
面对宋书瑶的错愕,燕知秋缓了缓,又温柔劝说:“我看得出,你最近很辛苦,可能还受了许多委屈,生活对你并不容易。但是,不要因为眼前的不易而丧气,失去对未来美好的期待和信心,好吗?”
“为什么不能呢,我凭什么相信以后会比现在更好呢。”
“就凭,我相信你值得,你也应该认为自己值得。”
燕知秋不急不徐地解释着,温吞如寻常,他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将宋书瑶视作一个现在因一时负面情绪上头而对人性世道过于悲观的迷失者,他就像是引导那些尚不谙世事的学生一样循循善诱,为人师表。
而对宋书瑶来讲,这话所透出的却是另外一些更多的东西,如同一个行至桥中遭遇洪流的人,在无助迷茫中被人抛下一条绳索,拉了她一把,没有任她被洪水带走。
宋书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燕知秋在走神。终于,燕知秋有了超出为人师之外的反应,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儿终归不是自己的那些学生,他是个已经成人的年轻女孩儿,说出这样的话或许会令人歧义遐想。
燕知秋不自觉地侧过目光回避,但并不是厌恶或惊慌,而是浅浅的弯唇,并不让宋书瑶觉得唐突难堪。
一阵秋风穿街而过,大片细密的雨水被带入檐下,扑拂了俩人满脸满身,宋书瑶在一个不可抑止的喷嚏中猛然回神,把飘远的思绪全都收回,意识到自己因为身上过于寒冷而开始在抑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稍作犹豫思索后,燕知秋将手中的伞收起后靠立在侧,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宋书瑶,说:“先披上吧。”
宋书瑶披上外套感觉好了许多,可因为身体还没缓过冷劲儿,停不下颤抖,燕知秋就从包中取出一只保温杯递给她,之后再撑开伞稍稍前倾,自己也朝前挪动了些位置挡到宋书瑶面前挡去外面的风雨,让她先能喝些热的缓一缓。
就在半背对着宋书瑶的情况下,燕知秋又徐徐开口,说:“这个世间有许多不好,但也有许多好。不要因为一件不好的事,就否定到往后余生所有可能的好。无数的可能性,才是人生最美妙可爱的地方呀,以后也要放心的去接受并享受那些对你好的感情。”
喝着温水宋书瑶渐渐停止发抖,捧着水杯望向燕知秋的侧影,她反问:“燕老师,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学生来开导了吧。”
燕知秋笑了笑,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宋书瑶再喝了一大口水,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燕知秋也没在意,在确认宋书瑶的情绪与身体情况都趋于平静后,他让宋书瑶在此等待着,自己暂时走开。
几分钟后燕知秋提着一只袋子返回,打开包装后可以看到是双运动鞋。他将鞋子递给宋书瑶,宋书瑶没有立即去接,燕知秋提醒她如果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赶回学校,并且她应该接受这样的一份善意。
“请再相信一次人性中的善良吧,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
最终,宋书瑶接过鞋子换上,燕知秋从旁撑着伞看在眼中,没有特别多的意外欣喜,始终温和微笑。
待宋书瑶收拾好自己后,燕知秋撑着伞带她一起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在上车时又说清楚自己并不会把她特意绕送回学校,只能把她送到离学校附近的站台,她需要再坐一站公交车才能回去。一切正合宋书瑶的意,她现在太害怕外人对自己的示好,不特意对自己付出的人,反而让她安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