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阳,淡如雨香,属于那个人特有的味道。
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先入为主的错觉在作祟。也有千万分之一的机率,魂已被吸收。若真是如此,据说封器就会冲破炼汲者的限制,活出一个真正的人样。
但这个可能性低到不曾出现过,因为每个活人的灵魂与肉身都是天作之合,若是三者强行被张冠李戴,轻则魂和灵被弹出封器,重则肉身破裂魂飞魄散灵也消。
所以亓官屠羽觉得自己可能要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心心念念想要找回的魂,丢了,那就是丢了。
他一时难捺满腔失落,挥起巴掌就想毁了这具受他百年牵念,却换来一场空欢喜的破烂玩意儿。
手落在胸口半寸之距,还是硬生生地撤离。
耗劲之大,瞬间散了半片灵体。
静默许久,终把四散飘溢的灵息重新聚拢,一腔爆怒被压抑下去,重新执起了刀。凡事都有因果可寻,他绝不能任由那个人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苍茫的天地间。
丑时将至,阴盛阳衰,百鬼通行。床单上的一小洼鲜血,已经凝成锈色黏浆。
双手从磨砂状开始向白玻璃的透光度转变,亓官屠羽知道自己得立即结束这场无用功。
灵体缺失官能,无法尝到活人才有的百般滋味,譬如疲惫。而且组成灵体的元素“灵息”,会被尘间万物排斥,时间长了就会产生不可逆的消散,每消散一缕就像使用橡皮擦,次次都奔“用没了”而去。
只不过橡皮擦没了还能买,灵息一旦散光就是永绝轮回的弥天惨局。
还没找到那人的下落,他就不太敢拿自己存于这尘世的资格开玩笑,考虑再三只能愤然收手。稍微转下腕部,指间的小刀跟长了眼似的“哚”一声钻进床头的墙壁,连墙面漆都没多蹭掉一块。
撤走灵力,人形封器以不怎么优雅的姿态跌进被褥,动也不动就跟死了一般。
亓官屠羽瞅着这只弄丢了他宝贝的破烂玩意儿,有点难抑暴躁。若在百年前的亓官大宅,他早就拎起它往墙上掼成稀巴烂,就跟摔烂一只看不顺眼的碗。
而今时过境迁,亓官家已被埋进历史的尘埃,这只人形封器已不会再像它的前辈们一样,把炼汲者奉为唯一的神,将俯首称臣视为本分。
亓官屠羽颇觉失落,或许全族消亡是天意难违无可遗憾,只是那个人必得寻回。
也是如此而已。
室温终因灵息稀薄而开始缓慢爬升,渗血的床单被拖进浴室,挥开水笼头浠浠沥沥地冲洗。随热汽蒸腾起的血腥,让灵体逐渐从四溢状态收敛,透光度又一寸寸地降下,终返通体舒畅的状态。
血煞聚灵,对于这世间来说……他是一只真正的邪物。
清醒后,诸欢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敢睁眼。
他觉得自己该是要到奈何桥,见到孟婆就向她咨询一下阎王爷到底管不管一个好人无缘无故被鬼捅破胸夺了命的冤情。
然而,眼皮一张就迎来满室温淡的灯光。他长吁一口气。
看来还在人间,连躺的位置都没变,只是从浮空落到了床上。
落地窗外天色还是墨墨黑,屋内寂静,视线范围内渺无人烟。
只有他像只蛰伏的老王八,背朝天四肢趴床,后脖颈上还压了一只枕头。
无论是不是虚惊一场,现在还能喘气就该拜一拜观音菩萨了。
诸欢赶紧摸胸,平滑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没敢相信,连忙滚到床头灯边,爬起身仔细地瞧。
阴章还在,皮肤上不见被捅过的刀痕,除了乳下几寸有一抹可疑的褐红。
捻了一下碎碎的,疑似没擦净的血斑。
转头见般诺返尘瓶依旧高贵冷艳地蹲在床中央,他就能确定自己这一夜没疯没梦也没幻觉,特别是墙上还插着那把瑞士军刀。
鬼基佬的作风真是相当的恶劣啊!
为了退房时少赔点钱,诸欢只得爬起身来哼哧哼哧地拔刀,顺便敲瓶身。
“床单呢?哥们,这不是自己的地盘,要是缺点什么,明天得多付好几百啊!”
返尘瓶温润幽泽一派矜贵,没啥动静。
想到自己光着屁股被一只鬼基佬吃了这么久的豆腐,诸欢不免有点恼羞成怒:这特么又唱的是哪出鬼计?他抓起瓶子一通摩天轮似地甩。
“诶,我说哥们这会儿再装瓶子有意思么?你吖搞了这好几天的事就不能出来解释一下?譬如今天刘老板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既然捅胸都没弄死他,说明鬼男的确没想搞出人命,不管这个意愿是出自主观还是客观,诸欢都决定将一个直男和一只鬼基佬之间的“谈人生”进行下去,至少要搞清接连两桩命案属于法律还是宗教范畴。
他直觉对方应该不屑于说鬼话,因为没人愿意费心思欺骗一只“器物”,相信鬼应该也一样。
晃得胳膊要断还是没动静,纠结要不要吐点口水试试。有民间土方宣称鬼会受不了挟有阳气的体/液。
“再提醒一次,我是亓官屠羽,而你理应尊称我为‘少爷’。”
浴室门口传来冷淡的回应,“这年头的封器没规没矩连本分都守不好。留你百年本只为保存重要之物,你却把它丢得干干净净,要你这种废物何用?!”
诸欢一时有点没法反应,耳畔反复循环“要你这种废物何用”这句能暴击掉他万点血的精神伤害。作为自年少起就是伴随迷弟迷妹们崇拜的目光成长的天赋大神,他做梦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骂“废物”。
但现在显然不是怼嘴炮的好时机,“你才是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的经典搁在此时此地此鬼身上,多半又是作死的节奏。
但和鬼打交道不是普通人类能刷到的经历,诸欢一时懵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未等他开口,亓官屠羽就晃悠悠地飘了过来,悬停在离床一尺远,甩着袖子又指指点点。
“下床,滚远点。”
口气相当差劲,全没了初见时还有的三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