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辰兀自推门而入,大汉也就朝他们看了眼,毫无阻拦查问的意思。
偌大的病房中央搁着一只硕大的急救床,床两侧各类仪器有序工作,可见也没怎么怠慢。守在药台前的小护士见人进来就一声不吭地退出门去,行为训练有素。
挨近床沿,诸欢蓦然松了口气。
床上的人虽苍白如纸,但看着已不像是将死之人,心电机上波纹平缓,没有出现恐怖的紊乱,氧气罩上还有薄雾凝结。
可能听到了声响,于博半阖的眼皮动了动,他静静地看向诸欢。
目光平静如常,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诸欢跪倒在床边,摸向插满针管的手。
他发觉自己的脾性还算不上真正的薄凉,这会儿就难受得想站稳都难。
辛苦地忍,双眼火辣辣的,还怕被床上的哥们笑话“果然才十六岁啊”。
霍星辰头也不回地悄步离开,还给他们扣上了门。
可能因失血过多,于博的一双浓眉大眼看着毫无生气甚至有些混浊,但眼神却是异常的冷静。
屋内只剩他俩大眼对大眼,诸欢小心翼翼地将冰冷浮肿的手合在掌内。
“谁?”
于博辛苦地嚅动嘴唇,答案却让他大为失望。
“没开灯又太快,看不清。”
旁人可能看不明白张张合合的嘴唇在表达些什么,这世上恐怕也唯有诸欢能懂。在一起厮混多年使他太熟悉好友的吐字习惯,而本身又有极佳观察力的天赋。
“于博,我会抓住那个龟孙子的,你等着好了,我马上去找他!其实我不该跟你回来的,我不知道回来就会害了你!”
试图温暖着好友的手,诸欢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他手下有一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会化成各种的样子做见不得人的事。我可能被盯上了,但还不知道它们到底想干什么,但我知道有人能对付他。我不想等谁来帮我了,我要自己去找他!你一定要好好养伤,绝对不能随便挂了,一定要等着看我收拾了那只王八龟孙子!”
见他愤怒得连话说不利索,于博微弯眼角,有气无力地拽了拽握着自己的指头。
“第一次见到你哭呢……”
其实本少年就是个脆弱的爱哭鬼——当然,这个事实诸欢至死都不会在哥们面前坦白。
“要当心霍星辰。”
于博静静地用目光描摩着他的脸,又提醒。
诸欢怔愣,想问他跟霍律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并不是个热衷于打听人家私生活的八卦男,何况于博也不一定乐意被直白地问起隐私。
“但看着人好像不坏?”只得换个问法。
于博疲惫地闭起了眼,好半晌才回:“好坏不是看得出来的。”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引起心电图纹的一阵跃动。
“别说了,赶快休息,什么也别操心……”
诸欢不敢再多废话,他轻柔地抱住于博露在被褥外的肩,蹭了蹭失温的脑门。
“二猪,你的指纹能刷开我住处的门。床头柜下面有暗格,有东西快去收着,谁也不要说。万一我死了,会有人把钥匙寄给你,你就等我下葬后再打开。”于博耗尽力气地将脸转到他唇边,急促地叮嘱。
诸欢听着心惊肉跳又满腹疑惑,但面对奄奄一息的好哥们,他实在硬不起心肠推辞。
“我暂时去帮你收着。大于,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他反复地念叨,却像是说给自己听。
步出“瑞生”,霍星辰就想分道扬镳,却被诸欢拉住。
“能不能耽搁你一些时间……呃,大于平时住哪里?”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
霍星辰怔了怔,皱眉:“你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
诸欢尴尬地抓脑门,觉得还是不回答比较好。
“麻烦了。”他请求。
霍星辰抿唇,沉默片刻:“现在去不太好,那里还被警察封着,于家也派了人手看守,离案发才三天,禁止出入的。”
诸欢清醒过来,不由暗骂自己脑袋进了水。
“这样吧,我把地址给你吧。不过劝你至少要等他完全脱离危险期后再作打算,你和我都还没有脱开嫌疑,避嫌是必须的。”
霍星辰掏出手机把地址打在短信上,“手机号?”
诸欢连忙奉上,看着霍律师绷紧脸皮发短信的样子,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忍不住又多嘴:“你……觉得谁会有动机伤害大于?”
霍星辰将手机收入口袋,淡淡地瞥他一眼。
“猜不出。除了公事和床事,我跟他不算熟。”
诸欢被噎得没话讲,只得郁闷地说再见。
“你知道规矩的,取保候审期间不能离开本地,要随时等候警方传讯。”
冷淡地叮嘱后,霍星辰调转脚步就往车库去,连问句“要不要送你回家”的客套都没。
看来这个朋友没得交了。
诸欢有些无处申冤的憋屈,想起于博那句语焉不详的“当心”和霍星辰的“迫不得已”,更是浑身不舒坦。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人跟自己不信任的对象做那档子事,一做两年还是同性?
这大概不在一个“未成年人”的理解范畴。
想起亓官屠羽和他家行事古怪的媳妇儿,不自在的感觉更甚了。
还是相亲好,结婚生子相伴到老,好像没什么复杂的。
诸直男对婚恋进行了一番“假装有对象”式的分析后,拦了辆出租车垂头丧气地赶回“博欢”。
大小老板旷工好多天,这样下去真要离关门不远。
他先拐去数效组,临时委任了两名老员工为项目监督,接下于博的部分工作。
幸好于家把消息压得严实,数效组的员工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照常该干嘛就干嘛,工作次序井井有条。不过这可能跟干数码特效的都比较独立有关。项目被拆解后,每个人都能拿到专属的任务包和完成期限,并不需要经常被拉扯在一块通力合作。
而物效组就明显气氛糟糕,临时搭起的玉雕室已被警察暴力拆除,整个车间显得地广人稀。
放眼望过去,该干活的起码缺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