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变成灵魂了吗?!你这个草菅人命的恶鬼!”
诸欢比他更暴躁,挥手抓挠,发现竟能碰触到亓官屠羽的灵体,和软绵绵的气泡一个触感。但任凭他怎么发奋图强地挠,都无法抓破这只人形“气泡”。
“一只封器谈什么灵魂。”
将诸欢拽进返尘瓶后,亓官少爷掸掸袍子,一脸嫌弃。
“你的所有不过是一块‘冥生玉”所赋,现在就让你认清自己的本分!”
他扬手,一块散发月光白的滴水状玉石从掌中莹莹地飘浮,直至停留至头顶三丈远,照亮了这昏沉沉的瓶中世界。
随之莹光越来越强,一道幽深曲折的长廊逐渐显山露水。
等到光线完全化成天色,四周景致清晰入目,到处是雕栏玉砌的亭楼阁榭,脚下的九曲八拐的长廊通向百米外的三层角楼。
诸欢发现自己正好踩在一块玉石板上,一身浴袍被换成一袭竹青长衫,而旁边站的……大概是百年前的亓官少爷吧?
果然,血肉之躯显得更加祸水。
出于本能,诸欢拒绝直视这样一张同性的脸,他生硬地转开眼去打量周遭环境。
满腔震憾,无以言表。
犹若进入一场黄梁梦,瓶内乾坤倒转,穿越到百年前某个晨风习习的雨后清早,他竟和亓官家的大少爷站在——
“亓官阳宅。”
亓官屠羽开口解释。
磁音降了调,就显出些许撩人的温柔。
“般诺返尘瓶能存下灵体的记忆,使我被囚灵百年,也不曾忘却自己本来姓甚名谁。”
这是好事,或坏事?
诸欢踌躇着要不要接话。
不过看样子大少爷也就随便一句,根本没想让他这只封器多问一句。
“随我来。”
一前一后,开始沿长廊信步。
诸欢东张西望,跟刘姥姥逛大观园一个德性。
他从未曾有机会见识一座古老的中式宅邸被造得这么曲径通幽又渗浸令人悚然的肃穆,处处都透出一股压人到尘埃里去的威势。
抬眼又是亓官屠羽挺拔修颀的宽背,让他滋味复杂。
敢情这位鬼大爷的瓶中生活要比尘世间的活人有滋有味啊,坐拥豪宅还有美女相陪?
长廊外是偌大的花园,花团锦簇树影婆娑,长裙飘飘的背影还不止一个,偶尔三五成群。只不过毫无声息就像一群群的死物,闻色而无法闻声。
单靠记忆幻化成境,大概总有缺陷的吧?
诸欢忍不住遗憾。
走得越久,缺陷就愈发明显。
本是连续的景致会突然断档,虚化成雾蒙蒙的一大片,就像一幅精美宏伟的风景画卷徐徐展开,却不知被谁不时地拿笔信手涂去一大块。
“那是怎么了?”
作为一个患有轻微强迫症的艺术工作者,诸欢最受不了毫无美感的残缺。
亓官屠羽扭头,朝他指的方向瞥去一眼,“嗯”了声又解释。
“百年来,返尘瓶自身的灵力被我不断吸纳,它缺乏足够的能量存下我所有的记忆,零零碎碎地弄丢不少。”
“啧,原来也是一只废物。”
诸欢突然想起刚才挨下的精神暴击,记仇地酸一句。
亓官屠羽掀眼皮子乜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似乎懒得再跟这只low逼封器嗑叨半句废话。
鄙夷你个鬼啊,老子挨了冤还不让出口气,什么德性?!
诸欢满腹怨气。
要不是身处幻境,他早就溜之大吉,否则天知道待会儿又要受什么罪。
一路沉闷地走到角楼跟前,满目明媚春景突然换了模样。
乌云压顶,风雨骤涌,眨眼就天地变色。
诸欢惊悚地看天,而亓官屠羽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不紧不慢地转过头。
“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诸欢吗?”
这么一段似近实远的脚板量路,让诸欢走得喘。看完天又看地,雪白油润的云纹汉玉石板挺漂亮,让人有种就地打滚的冲动。
听见亓官屠羽这么问,他怔忡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是他起的。”
亓官屠羽勾唇,一点温柔一点嘲弄另加一点点的得意。
一丈多高的铜钉朱漆木门吱吱呀呀地开,掺着霉腥和檀香的古怪气味挟水息疯涌而来。瞅着这弥天席地的森冷诡景,诸欢突然生起一种揪心的畏惧。
朱门后面藏的是什么,他其实丁点都不好奇。
发觉自家封器畏畏缩缩要开溜的样子,亓官屠羽及时拖住了手。肉壳离开冥生玉过久会腐,谁都没时间在这里玩太久的猫捉老鼠。
“放开。”诸欢有点不自在,想甩却被握得更紧。
亓官屠羽促狭而笑:“就一器物,何必矫情?”
大门洞开,森冷气息如洪潮吞没他们。
阴郁,古旧,尘灰已腐。
香臭难断的气味让诸欢的喉头发堵胃里滚涌。
被熏得扛不住,他扒住门框奋起反抗:“男男授受不亲,放开我!特么都扒光本人两次了,我要向你媳妇儿投诉!”
“呵。”
亓官屠羽冷笑,无动于衷地继续把他往门内拖。
诸欢抹泪,不由觉得拼上小命去弄明白“我是谁”及“从哪里来”的想法,也是一种偏执行为。
人生在世须尽欢,稀里糊涂地当个不知下月军粮何在的苦逼小老板,照样天天活得眉飞色舞无比惬意。
总之一句,他服怂,想回人间。
“无妨,阿羿一定知道我会嫌你丑。”
却听鬼少爷恶意满满地怼一句,然后……诸欢发现自己又特么飞了!
自从跟鬼货打上交道,万有引力已成最大的笑话。
不过这回既没浮空也没飘移,倒是挺符合力学定律地被抡进了门,翻滚两圈后又一次后劲不足的脸刹。
只能庆幸这会儿不是肉身,否则一张脸毁得够彻底。
地上一层厚如棉胎的积尘被纷纷砸起再纷纷坠落,呛得他差点把鼻涕泡都喷了出来。忙不迭地从尘灰堆里爬起来,顺着当头撒落的奇异光芒抬头昂望,再次被震憾得目瞪口呆。
铜钉朱门后,是足有半个球场面积大小的厅堂,四墙肃立,挂满一幅幅巨大的木雕壁挡。朝南正墙前置放一幅十六联的金丝檀木屏风,屏面上无数各色珠玉贝母镶嵌成各不相同的精细画卷。
离得远,光线又迷离,诸欢只觉双眼快要被闪成三十六度全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