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屠羽却不吭声，他只是重新闭了眼，将一泓冰冷敛尽。
风摇叶动，沙沙如泣。
诸欢静默了会儿，没得到回应，以为鬼少爷对这个想法不感兴趣，未免有些沮丧。
他觉得自己猜得没啥纰漏，有点不甘心，又问：“要不你说说看，能造出像潭制片这样重身傀的，还能有谁？”
亓官少爷突然微勾唇角，挺奇怪地笑了笑。
他又睁眼，然后随意地举起手揪了把头顶上的树叶，摊在手心里，黄黄绿绿的一小滩艳色，也照样美得惊心动魄。
果然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你猜得没错。除了阿羿，我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将制傀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阿羿五岁被家父收为养子，六岁就与族中孩童一同修习，即展现惊人天赋，让族中长老大为惊喜，家父尤甚，凡他所需必定满足，再是珍稀也别无二话。十多年来，被他炼汲过的各式傀物不计其数，敢问这世上他若称自己傀术第二，就不会有人敢称第一。那个姓潭的重身傀与你一样活灵活现完全如人一般，自然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杰作。”
诸欢听完，却没了被认同的高兴劲儿：“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潭制片就是阿羿所造？”
鬼少爷不应，算是默认了吧。
“亓官屠羽，其实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是吧？你知道傀灵的老大是谁，在暗中找我们麻烦又是谁，还有我和潭制片将会有什么下场等等……”诸欢难过得声音都在哆嗦，“我和潭制片都不是人，在你计划里就是可以被牺牲掉的那部分。因为你在修灵，不能杀人，但我和潭水都不是人，就理所当然可以成为你推进计划的垫脚石。”
“诸欢，你又吃错什么药了？！”鬼少爷被说恼了，口气森冷起来。
他扬臂一挥，手里的树叶如风中残蝶，冲不上九霄，纷纷委地入泥。
“要是我真把你们当棋子，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个破观里浪费时间。当初入世计划的第一步，是将阿羿的魂从你的身体里取出，然后剖了冥生玉将你彻底弃用。可事到如今，你看我完成了哪一步？如果我真的对你俩不管不顾，刚才为什么要求老怪救那个姓潭的，你真以为我闲得慌吗？！”
诸欢稍作沉默，又哼哼：“只不过现在你认为我是诸羿的重生容器，或者认为我就是诸羿才给的面子吧？要不然，我早就和潭水的那具重身一样，烂成尸水又被你烧成灰了……”
“诸欢，别逼我揍你！”
鬼少爷暴躁了，一拳头打在树身上，叶落如瀑。
“不说了不说了，别一言不合就动粗啊，老子的手可是肉长的！”
五感共享，诸欢疼得差点噎过气去，只觉应断了指骨吧，这只脑壳进水的暴力恶鬼！
“反正……唉哟，真几把疼啊！鬼王八你记着，老子不是诸羿……其他随你怎么搞吧。要是有一天，你想进亓官阴宅必须牺牲掉我这个什么启门祭俑，请别告诉我，悄悄地用我完事就行。至少那样还能让我呃，以为你曾经是喜欢过‘诸欢’的，不是因为他是诸羿的重生容器，也不是因为他可能就是诸羿，而是他就是诸欢，谁也不是，就他自己的诸欢……”
可能眼前景色太过萧瑟，也可能鬼少爷实在太凶，吓得诸欢把深藏于心的话都倒了出来。
疼得头昏脑胀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嘀咕了一大堆。
鬼少爷安静地听，突然觉得这个表白还真特么糟糕啊，时机不对，地点更不好，连话也不甜。
啧，还是得教教吧……
他刚想说点什么，背后却传来老怪的咳嗽声。
“好了，亓官少爷，可能还需要休息个把钟头。老夫太久没干过这样的事，手生了，幸亏没出什么差错。”
“辛苦了。”
亓官屠羽连忙回过身道谢，“距‘财运’开市只有四天了，希望老怪先生及时申请做担保，千万别误了时辰。等候‘财运’开市不易，时机不可错过。”
“放心，答应你的事必会办得妥妥的。”
老怪点点头，又问：“这次你要带几个去？”
“四个！”诸欢抢先叫着。
鬼少爷皱眉：“哪来四个？”
“你，潭水，我，还有小白啊？”诸欢认真地数人头。
鬼少爷叹气，冲老怪伸三个指头：“三个。我和那位姓潭的重身傀，还有一个人类，白守的重孙，想必你也认识。他在‘阴阳’也有账号。”
“我我我，怎么不算上我？！”诸欢愤怒地跳石头。
老怪呵呵笑：“要不是看在白守大师的面子，早些年就想把白家重孙的号给封了。那家伙不但丢了白家的祖传基业，还尽在‘阴阳’上干些倒卖伪劣阴材的勾当，被投诉过太多回。”
亓官屠羽无语，只得漠然表示：“本少爷会替白守灵士教训一下他那不成器的重孙。”
“随便吧，你们自来自去，老夫就不送了，开市那天来接我就行。”
老怪笑着摆摆手回身就走了，留下亓官少爷又得被聒噪的诸石头吼。
“干嘛不算上我，我也要去‘财运’，凭什么不算上我？！”
“谁会把一颗石头算作人？！你我共用一体，当然只能算是一个，也好省下一笔门票钱。到时你别随便哔哔，‘财运’里世外高手很多，而冥生玉又是热门阴材，万一被人发现你就等着被抢去当‘压寨石头’吧！”
鬼少爷气呼呼地恐吓他。
“其实你就是想省一笔门票钱，小气鬼！”诸石头不屑地戳穿他。
“随你怎么想……”鬼少爷没风度地翻白眼。
俩货吵吵闹闹进了“静心室”，发现潭水已从榻上盘坐了起来，顶着一张“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在哪里”的迷茫脸。
“你是？”看见亓官屠羽进门，他竟然这样问。
诸欢被惊吓到：“靠，老怪可没说换上冥生玉会失忆啊？！”
鬼少爷也是一惊，然后沉思着：“老怪也只是个普通人类，哪有机会经常施术，干这事更可能是生平第一遭，全凭理论行事，根本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遗症。”
“好坑爹啊。”诸欢无语吐槽。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潭制片摸着脑门，又愣愣地发问。
问得诸欢更扛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他要老是这幅样子，我们和他一起合作的事可得全泡汤了！”
“你先安静一下，让我想想。”
亓官屠羽搓着脑门想了好半晌。
“有了。再把冥生玉挖出来一下吧……”
“喂喂，”诸欢崩溃了，“就算他不是人也经不起你们这样随便地把肉里面的东西挖出挖进吧？！”
“我知道他是什么问题了。一般来说，冥生玉在被装进肉壳后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固灵。你应记得上次‘溯回术’里所发生的吧，未启用的小诸欢被摆在供桌上用凝傀香奉养一阵子，它不会闭眼就为了让冥生玉记住周遭的人和事，为启用做准备。这是人形封器的必经程序。道理是一样的，照理说被埋进肉壳的冥生玉须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记忆养成，但老怪哪会知道这么多，直接将一颗空白的冥生玉放进去，就等于将一只空白的硬盘接上电脑，所以——”
鬼少爷无奈地解释了一番，最后一句被诸欢补完。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