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他曾阴暗地想制造一个机关，把罗森肥硕的脑袋撞成鼻青脸肿的猪头状，与这“花球”里的一模一样。换句话来说，这些“花球”里的人头可能不是凭空变成这样的，多半有他的记忆或意识在参与。
认识到这点，诸欢开始不安。
“这应该不是真的‘三界狱’吧，亓官屠羽？”
他觉得这事一定得搞清楚，“你去过那里，现在只是幻化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总觉得鬼少爷再怎么牛逼轰轰，也不至于闭个眼就能带人游历三界禁地吧？
闻言，亓官屠羽拧过脸又看他，凑得太近，动一动嘴皮子都能磕上。
诸欢顿时不敢乱动了，傻子一样对着交缠呼吸的俊美男颜干瞪眼，从一双渗浸水光挟着寒意的墨瞳中，他终于看到自己现在的皮相果然非常的恶心。整张脸的肉几乎烂光了，剩点红红黄黄的血水脂沫挂在白森森的骨头上。说起话来下巴骨张张合合，腻黏的腐汁一滴滴地顺着骨纹往下淌。
比罗森的那只猪头脸还糟糕，看得他糟心极了。
“这是什么鬼的‘三界狱’，干嘛把我整成这幅鬼样，你却能保持人模人样的？！”
诸欢恼羞成怒了。
“因为……你不喜欢你自己。”
亓官屠羽冷冷地怼，见诸欢被一颗丑出天际的人头吓成这样，又有点好奇，“那人对你干什么了，你把他搞成这幅惨样？”
“他没什么，是我的问题……”
诸欢哭丧着脸，罗森的人头很有目的性地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诸欢，所谓‘三界狱’根本不是你所认为的，也不是那些欺名盗世的僧道们写在经书里的样子。”
亓官屠羽掰着诸欢的头转动“花球”，强迫他看向四周。
“万物万灵皆有自己的‘三界狱’，它从来不是指某个特定的地方。”
诸欢不由抽嘴角：怪不得这位大少爷要在会上闹腾。
就像让一位天文学家听一群文盲在演绎宇宙天体论，总忍不住想跳出来纠正一番。
“既然被称为是‘狱’，不就代表着‘惩戒’么？”他纠结的是这点。
“那我这么问吧，你以为‘三界狱’的‘三界’指的是什么呢？”
亓官屠羽讥诮笑问，见诸欢一脸懵逼，无奈摇头。
“从来就不是道家所指天地人三界，实质上更趋向佛教的欲、色、无色三界，但也不完全是，范围更广，尘世间的认知实在狭隘。而且‘三界狱’从来不代表‘惩戒’，更不是什么‘救赎’，而是——”
“审判？”诸欢木楞楞地接过话。
亓官屠羽挑起了修眉，捧住诸欢破碎的脸一阵端详。
“你都没搞清楚‘三界’是什么，怎么会突然又能想明白这点？”
诸欢也困惑，不由皱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可能曾经有人跟我提起过？”
瞪过来的漆黑深眸，有些难以理解的意味。
亓官屠羽放开他，又朝四周挥了挥袖：“这里出现的物事，都是你想审判的。”
“胡说八道吧，我怎么会想审判所有认识的人？！”
诸欢吓得傻眼，连忙矢口否认。他自觉是宽宏大量的友善宝宝，打击报复别人这事总处在想想而已的范畴。
“不自知却心藏炼狱，更为险恶。”
亓官屠羽冷哼，抱着他继续往下降。
“别以为随口埋汰我就服了啊？！”
诸欢气呼呼得有点想啃鬼肉，“比起我，你们亓官家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想想而已，你们特么是直接下手的！”
无手无脚无可挣扎，他只能用下巴扒着鬼少爷的肩往后看。
墨黑如云的丝袍无风自舞，在幽深无尽的空间里像一道飞掠而过的挟着电芒的黑色惊雷。
既美艳，又邪恶。
话至此，他倒挺好奇起亓官少爷的“三界狱”会是什么个鸟样。
这片诡魅的空间大概是没有底的，低头平视加抬头，所见风景竟是一模一样的，除了“花球”里的人头。往下越久，悬浮的“花球”们越来越稀疏，嵌着的人头也越陌生。
诸欢不明白了，难道他还能记恨上没见过的人不成？
“不如跟我说说那个被你厌恶成猪头状的男人？”
亓官屠羽又问，“或许能让我知道你为什么‘心藏炼狱’。”
可关于过去的种种糟心事，诸欢实在不太想提及。
在国内上学时年纪尚小，环境简单，没人注意到他有什么奇怪之处。可留美后还保持着十六岁的小身板，夹在一堆人高马大的欧美青年之中，就太容易受欺凌，而罗森只是众多欺凌者中的佼佼者而已。
罗森是中美混血，人称“罗墩”。他爷爷辈起在唐人街开了挺有名的烧腊馆，二代娶了洋媳妇，传到这孙代已是24K纯的金香蕉人。这家伙被家里养得营养过剩，脸正圆如句号。老华裔的骨子里全是国内传统的套路，三脉单传就一个带把的儿孙，宠得不行，哪怕罗森吵着要上月球，家里也会倾家荡产地提钱去跟NASA打商量的。
所以就算比诸欢低两级，罗森凭着挥金如土的豪气，进校不久就成华人社团的头。
这样的熊孩子，经常会活在一些根深蒂固的错觉里，譬如以为世上所有人都该让着他。
两人起冲突只因都太出名，罗森一直想将诸欢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却不得待见，没被给面子自然心生不满，之后还想买下诸欢未发表的毕业作品，署自己的名去参赛。因为对名校艺术生来说，得奖和学分一样重要。
有传言罗森就是靠这伎俩获得就读资格，但诸欢更愿意相信是他家给学校捐了楼的关系。
精心打磨了两年的毕业作品当然不肯出让，诸欢还把罗森意图作弊的行为报告给了学校，学校也算铁面无私的给出了退学警告一次。于是临毕业的那个学年，诸欢一直在被不同的人挑衅和殴打中度过，最惨的一次是大冬天的被堵在教学楼顶一整夜，没在北美的冷空气下冻死只怕本就不是人。
不过那时他以为自己运气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来得挺及时，于博来读研究生，相识不久就把这位小诸同乡庇护在羽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