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杨
梅子汤2020-08-22 20:113,214

  【 “都拴起来了还用说什么话?能喘能叫就行了。”】

  ——

  骆白很少主动找丁沈千。

  丁沈千在那天事情发生没两个小时就知道了,但联系骆白的时候骆白没说什么,只汇报似的陈述了一下当天和实验室的情况。又收到骆白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丁沈千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俱乐部。

  俱乐部和千杨会所不一样,那是丁沈千切切实实花了心思建的,也是除了医药行业外丁沈千名下正当生意里做得最好的一份。

  可以说是明面上的“老巢”。

  骆白没想到丁沈千身边还带着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少年。

  第一次见白杨的时候,丁沈千怀疑白杨是万华的人。一山不容二虎,偏偏医药也好军械也好,白的也好黑的也好,但凡丁沈千涉及的生意门道,总有万华伸进来的一脚。两家明争暗斗多少年了,什么入流不入流的法子都用过,往对方那里安插个人实在是太正常的把戏。

  丁沈千当时说要用白杨在一个月之内坑万华一把大的,可惜没得手。骆白后来只听了一耳,没往心里去,前两天出事后才想,丁沈千没得手或许是因为白杨根本不是万华的人。

  骆白在想到丁沈千身边有眼线这个可能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坐在轮椅里白白瘦瘦的人。

  白杨。

  这次的白杨和上一次有点不一样,轮椅换成了电动的,按钮在扶手上,身前多了一块可以旋转移开的小桌板,桌板上放了个像笔记本电脑的东西,右上角还有一个放着水杯的凹槽。

  那像是个改造过的笔记本电脑,在显示屏的背面还是显示屏,面对着白杨也能清楚地看见他在用电脑做什么。

  很快,骆白就发现这个改造过的电脑不止是为了看白杨在用电脑做什么。

  白杨看见骆白就笑了笑,然后熟练地点开桌面上一个小软件在上边打字,【好久不见,哥。】

  那个软件似乎也是专门设计的,点开后的页面一片空白,连边框菜单栏都没有,只在白杨打字的时候会弹出一个不起眼的输入法词语备选条,打出来的字号很大,13寸的屏幕大概只能容下三行。白杨打字的速度很快,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输入选中的过程。

  骆白也和白杨打了招呼。

  丁沈千让手下把白杨领出去后,骆白挑挑眉看向丁沈千,丁沈千不怎么在意地咽了口酒,“说不顺溜还不会说好听的,不如哑了利索。”

  “药还是刀?”

  “见血多不好,太暴力。”

  骆白点点头,没再问,丁沈千手里不要命的药大都有解。他端起桌上的水,在靠近下颌的位置停住又放回去。那杯透明的液体不是水,是酒。

  丁沈千朝旁边抬抬下巴,骆白过去拿了瓶水。

  “其实你真适合混这行,当那破医生有什么意思,直接来我这多好,赚不完的钱,犯法的事也不用你沾。”

  类似的话丁沈千或认真或玩笑说过很多遍,骆白认真拒绝过一次后丁沈千再提骆白就基本不接茬了。说归说,两个人都不当真。

  不过丁沈千是真的觉得骆白适合混他这行,不说身手和智商,单说这个人本身,够心冷,够谨慎。两个人认识了五六年,骆白从不在他面前喝酒,或者说,他从没见过骆白喝酒。骆白也从没在看见他处理什么人的时候有过大部分人会有的情绪,无论被处理的人是丢了命还是某一部分肢体,无论是惨叫连连还是没了舌头的嘶吼,骆白总是和现在听到白杨被弄哑了一样的反应,恐惧、怜悯、不忍,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适合只做个普通医生,他骨子里就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从丁沈千第一次和骆白打交道就知道,骆白和他是一路人。

  是一路人,但不是一样的人。他有左膀右臂,有过命的兄弟,有许许多多信得过的人,骆白没有。其实不是骆白没有信得过的人,是他不信任任何人。

  骆白的判断从来都是看依据的,不是看人。

  “那天那伙人,跟我到实验室的时候开口就要新型凝血酶,而且清楚大概进度,知道已经有实验品了。你身边的人我不清楚,但他们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去实验室是靠跟踪我,估计不是实验室的人,其他人你多留心吧。”

  “你专门见面说,是怕消息或者电话被我枕头边儿的人知道了?”

  骆白毫不遮掩。

  丁沈千笑笑,“这么重要还拖几天才见。”

  “这两天医院有手术,没时间。”

  “啧,别人命比我命要紧。”

  “你的命一年半载没不了。”

  丁沈千也不介意,“你又做成功什么大手术了?”

  事实上骆白在省军医更像特聘挂名医生,大部分时间只有出现大型疑难手术骆白才会去,偶尔也为推脱不掉的特权阶级服务。

  “小手术,大人物。”

  “你说那伙人清楚进度,知道已经有实验品了,”丁沈千又说回原来的话题,“那他们怎么不等做成了再来抢?”

  “他们很急,也很看重,我猜是有什么必须要用,等不及。”

  “市面上止血的药那么多,没必要非得要这个……”丁沈千说到一半,脸色沉下去,“当年的事……”

  “你也想到了。”

  “是因为我想不到,除了那档子变态事,还有什么是必须要用非这个新型凝血酶不可的。”

  “或许有,但是不能冒险。而且,前两天科研所最新的止痛剂失窃了,一起丢的还有止血剂,太巧了。”

  “还活着的另外两个人,Y和……T,有消息吗?”

  “没有,说好死生不见了的,不会有消息。”

  丁沈千把酒喝干净了,问他,“你怎么打算的?”

  骆白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不做了。数据和那些试剂都毁了,没人研究出来,自然就没办法用。去年打算做这个是觉得临床手术和紧急时候有大用处,可万一还有人想做那种事,这个新型凝血酶做出来害得人一定比救得人多。何况就算没有它,现在市面上的凝血止血药品也足够应对绝大部分情况了。”

  “你都熬了这么久了……这几天你不会一直在纠结这事吧?”

  “没有,刚决定的。本来在计划重新开始,数据没了,脑子还在,今天见着你,想到这个不怎么愉快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千万分之一也要防。”

  丁沈千往后一仰,“你舍得就行。”

  “没什么不舍得,当初也是以为确定不会死灰复燃了才决定做的。”

  “嗯,我猜他们既然这么急,一次不得手,应该还有下次。这样,我派几个人跟着你,至于我这边就简单了,把白杨拴屋里电子设备收了不接触人,再出事,就得放开圈子查了。”

  “电脑收了他怎么说话?”

  丁沈千笑起来,“都拴起来了还用说什么话?能喘能叫就行了。”

  第二批人迟迟没出现。

  盛夏将过未过,天反常的接连下起大雨。

  骆白的一台手术做了整个下午,雨就砸了整个下午。雨势渐歇,走廊的玻璃窗透出外边一片昏黄的天地,隐约有阳光透进来,而后那缕阳光越来越明显,斜斜照亮了半截走廊。

  手术室外因为暴雨愈发焦躁的氛围逐渐平缓,七八个人都不自觉地或站或坐,停下了乱踱的脚步和紧促的呼吸。

  没有人会根据天气去判断一台手术的成败,可等在手术室外的这些人的确因为天气的转好而对这台高风险的手术不自觉抱有了满心期待。

  多好的兆头啊,主刀还是A省最好的医院里在这一科最有名的医生。

  骆白和几名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在那片温暖的阳光里站定,“抱歉,我们尽力了。”

  被赋予期待后,打击就变得更加难以承受。

  撕心裂肺的哭嚎由低转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崩溃绝望、失丧爱妻的剧痛悲怆、遗留幼子的稚弱无措、兄弟姐妹的难过哀伤……那些混杂进空气里的哭声把周遭一切都变得苦极涩极,身处其中,无不动容。

  这场手术中有一位助手医生还怀着孕,此刻已经为了遮掩眼泪侧转过头。

  骆白如往常的每一台手术般,把每一项术后流程走完,而后去更衣室换衣服。他理解那些痛难自抑,理解死亡对于某些生者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他只是难以共情。他站在那里,是一个仅仅在旁观的旁观者。

  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事实上,他也习惯于只做一个旁观者。

  可有些时候,是陷于其中还是旁观在侧并不是能够自己决定的。无论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尤其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安稳度过了几年后,终于松下心时又突然警笛四起,那份被掩埋起的担忧恐惧陡然曝晒于烈日下,格外灼人也分外无力。

  宁斓停好车,习惯性向骆白的停车位扫一眼,就看见骆白的车停在那儿,骆白还在驾驶座坐着。宁斓刚买了食材,一大袋肉和菜提在手里,和他高大硬朗的样子配在一起有种不怎么和谐的奇异感。

  他大步走过去,一手扶住车顶俯身去看,骆白像是累了,解了安全带安静闭着眼睛靠着座椅,眼下泛着淡淡的暗青色。白色的长袖衬衣似乎泛着极浅的蓝,袖口扣着,下摆照例扎进腰里,纽扣规规矩矩地列成一排,最上边一颗被解开了,在脖颈下露出一小片V形的皮肤,喉结高高突起,微微后仰的姿势使侧颜的棱角更加分明。

  宁斓有些不舍得敲玻璃,但骆白睁开了眼睛。

继续阅读:8、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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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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