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斓就是宁斓,只是宁斓,不是他希望的任何人。】
——
浸了汗的不止手心,宁斓额际也是湿亮的,黑色短袖也因为汗液贴在身上。宁斓伸手拽着胸前有些潮的布料前后松几下,“申请停战给批吗?”
骆白把袖子卷到臂弯,胸膛起起伏伏,呼吸有些重,“批了。”
宁斓一笑,“谢谢长官。”
“不敢,”骆白脸上终于有了惯常的笑意,边走边说,“过来洗洗手吧。”
刚刚消下去的触感又浮上来,宁斓虚虚蜷起手,跟着骆白过去。
宁斓回来客厅的时候骆白已经开了空调,正在冰箱旁站着,他拿了瓶水扔给宁斓,宁斓接过来,打开一口气喝下半瓶,“谢了。”
骆白端了杯水走到宁斓不远的地方倚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宁斓也跟着坐在地上,倚着沙发扶手。
“剧烈运动完最好不要一次性快速补充大量水分,”骆白慢悠悠喝了两口水,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冰镇的。”
宁斓曲起一条腿,闻言看向骆白摇摇手里渗出一层水珠的塑料瓶,动作眼神和表情的意思显而易见:这是你给我的,你说不好?
骆白又喝了一口水,语气轻快,“报复。”
宁斓直接把剩下的半瓶也喝光了,“帮你一把。”
骆白笑起来,“你幼不幼稚。”
宁斓挑挑眉,心想也不知道是谁的法子。
“今天的事还是要和你道歉,”宁斓正了神色,盘腿坐直,“数据我给不了,但是别的损失都要赔。”
骆白经过一下午早就接受现状在计划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进程了,现在一架打完出了气,说话也不呛了。
“你赔?”
“办案损失可以申请报销。”
“不算其他的,只说被炸的那台机子,二百七十万,警局这么有钱吗?”
宁斓嘴巴都惊地张开了点,“医生这么有钱吗?”
“是我有钱,和医生这个职业没关系。”骆白一本正经地答。
宁斓听出骆白心情好了,也放松下来,重新往后倚着沙发扶手说,“那我只能卖房抵债了。”
“卖对门这套吗?”
“这套不能卖,在桐山有一套,现在市值应该有七百多万,赔你实验室够了吧?”
骆白没立刻答,宁斓歪头看过去,一副要废的样子,“不会吧?不够?你实验室里都是金镶钻吗?”
骆白一下笑出来,“心疼死了吧?”
宁斓没答。
骆白平时总带着笑。
那不算是笑,宁斓想。
现在这个眉眼格外鲜活的样子,才是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眼尾弯上去,褐色的虹膜像泛了光。
“你笑了。”
骆白睫毛上下扇动,因为颜色不深,很容易让人忽视它们的密长。
“我不常笑吗?”
“不常这样笑。”
骆白怔了一瞬,不置可否,“大概吧。”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作祟,骆白转回原本的话题,“不用赔,也不用卖房子,那个实验室是丁沈千的,让他弄就行了。”
“丁沈千的为什么不用赔?”
“他送我了。”
“嘶——”宁斓忽然倒吸一口气,两腿都曲起来捂着肚子弯下背,头也埋下去。
骆白立刻过去扶住宁斓的肩膀,看了一眼旁边的空水瓶,“是哪里疼?胃吗?”
宁斓又蜷起来一点,抽着气好像说不出话来。骆白没想到宁斓会真因为一瓶冷水难受,偶尔一次一般不会有事,何况宁斓体格好。但刚运动完胃部毛细血管扩张,喝冷水的确会容易导致疼痛痉挛。
“你等一下我去拿药。”
骆白急急起身又被拽住,这一次被拽住的,成了手。
骆白没挣开也没顾上有没有不自在,蹲下身去问宁斓,“怎么了?特别疼?”
宁斓不该是不能忍疼的人,他疼成这样肯定很严重了,说不定从刚喝完就难受,只是到现在忍不住了也说不准。
难道宁斓有胃病?
“忍一下,吃点药我送你去医院。”
宁斓肩膀颤的越来越明显,最后“噗嗤”笑出声来。
骆白一怔,猛地推了宁斓一把,宁斓的肩胛骨“砰”地撞上沙发扶手,“啊”了一声,“疼。”
“活该。”
骆白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还在宁斓手里,往外抽的时候反而又被攥得更紧,宁斓看着骆白在四个多月前还全然陌生的深邃眉眼,恍惚像在透过这幅近乎完美的总时刻吸引他视线的相貌看阔别多年的故人。
“我们以前见过吗?”
骆白迎着宁斓的眼神怔了一瞬,玩笑似的说,“这话不是该第一次见的时候搭讪用吗?”
可宁斓的模样太认真了,骆白便也认真答了一句,“应该没有。”
骆白半蹲在宁斓面前,宁斓坐着,看骆白的时候需要仰起头。
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看骆白,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严格算起来宁斓也只比骆白高出一两公分,几乎可以忽略,在一起总是互相平视的。
宁斓回过神,“其实我也觉得应该没有,如果见过的话,我不会不记得。”
他在没看过骆白的资料的时候在某个瞬间有过可以说荒唐的猜想,可骆白对“小十”的称呼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能确定,那个音量是可以被听见的。而且,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人再怎么变,也会有从前的影子在,何况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就快成年,模样不会再有大到认不出来的变动。
看过骆白的资料后,宁斓完全抛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是K国人,在K国长大,有父母。
可那种熟悉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宁斓没有去过K国,骆白说过他在定居中国前来中国也很频繁,但他记人模样的能力很好,绝不会有过交集又忘记。
难道是在某一天某条街某个时刻,打过照面,或者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或许,就只是种莫名的眼缘。
宁斓攥着的力道松了点,骆白在宁斓右边坐下,手在动作间自然抽出来,“嗯,我也觉得,虽然……”
“什么?”
虽然,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道不明的熟悉。
“没什么,说起来,为什么对面这套房子不能卖?”
“嗯?”
“刚刚你要卖房子的时候,说这套不能卖。也不是想问这个,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买这套房子,这一栋,这一层,随便选的吗?”
“怎么这么问?”
“觉得,太巧了,市里有这么多小区,月亮湾有这么多栋楼,每一栋有三十多层,竟然就住在了一层。”
“我也觉得巧。”宁斓笑笑,说,“这套房子不是随便选的,我喜欢这个小区名字,21……是我的幸运数字,原本是想要你这套的,21幢,2101,但是定的时候,你这套已经卖出去了,就要了对面。”
21。
骆白掩住神色起身去倒水,背对着宁斓玩笑似的说:“人民警察还相信幸运数字呢?”
“职业歧视不可取啊,骆医生。”
骆白笑笑,神色如常,把温水递给宁斓又坐下,“真没事?”
“没那么脆。”宁斓接过来,“你不热吗?都夏天了,还一直穿长袖。”
“个人体质吧,我耐热。”
“怕冷?”
“也耐寒。”
“竟然还有这种招人羡的体质,岂不是随时随地四季如春了。”
“宁斓。”
“嗯?”宁斓应着看向骆白。
“你是哪里人?”
“桐山人。”
“……为什么做警察?是家里也有人做警察吗?”
“我……我爸是军人,爷爷也当过兵。”
骆白眼神似乎黯了下,“嗯”了一声答应,“挺好的。”
他在一瞬间有个不太可能的想法,觉得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想验证,结果果然不可能。
宁斓就是宁斓,只是宁斓,不是他希望的任何人。
骆白把杯里的水喝尽,情绪压下去,发现宁斓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
“这是你画的?”
“随便画的。”
那画看起来说随便画的也不算谦辞,白底上是两条斜着的墨线,上边落了两只鸟,那两只鸟也只是墨色的影子,既不细致,也不具象。客厅里一共挂了三幅画,在不同的墙面上,是相同的风格,都是两条墨线做主体,另外两幅一幅是公路,一幅是条漂了一叶舟的河。
宁斓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画看起来,空落落的。
“我想问一下今天那伙人,需要保密吗?”
宁斓把心思从画上收回来,“你问,需要保密的我不说。”
骆白点点头,“是什么人?”
“他们自己承认是万华的人。”
骆白看着宁斓,没急着接话,宁斓也就慢悠悠补上了下一句,“但我觉得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之前的千杨会馆遇见的那伙人是万华的人,但今天的这伙人从身手到枪械型号和万华的人差距很大。而且,万华的人想要止痛试剂,这些人要的是凝血酶。”
“你研究这个,知道的人多吗?”
“只有丁沈千的人知道,几个助手也是丁沈千的人,万华的人应该是不知道的。你有查那个微型炸弹的型号吗?”
“查了,没有能对的上的型号,很可能是自制的。”
“你们为什么盯他们?”
“倒卖军械,贩毒。”
“你最开始盯的是丁沈千对吗?”
“嗯。”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宁斓原本就是要去探千杨会所查丁沈千的,碰见他只是巧合。
“他们和丁沈千做军械生意?”
不得不说,骆白真的特别聪明,每次宁斓和骆白聊什么的时候,不论长短,不论内容,都能聊地很舒畅。
那不是丁沈千的人,但宁斓起初盯的是丁沈千,只可能是那伙人和丁沈千有什么联系,让宁斓在开始的时候以为那是丁沈千的人。而丁沈千有军械需求,骆白是知道的。
“你怎么不猜毒品?”
“丁沈千不会贩毒,他……很重要的人,是因为毒品去世的。我认识的人里,他应该是对毒品最深恶痛绝的人。”骆白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算你。”
“你和丁沈千关系很好?”
“还好,认识时间久了,知道的自然多一点。”
“可以送上千万的实验室的那种‘还好’?”
宁斓问完挪开了目光,心想你谁啊管的真宽。
骆白倒是有一答一,“他送实验室是为了让我给他干活,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我的老板,他提供场地仪器,我完成约定好的任务量,研发、实验、改良之类。”
丁沈千是做医药的。
“这个凝血酶也是帮他研究的吗?”
“不是,我自己的。任务量之外的东西,他想要得出钱。”
宁斓觉得一本正经说“得出钱”的骆白很有意思,故意问,“你就这么把丁沈千私购军械的事主动透给我,不怕我找他麻烦吗?”
骆白看他一眼,答都懒得答。
丁沈千和万华这些人,这些势力,总有一些办法游移在边缘地带,把不被允许的用某些手段变成在明面上合法的,警方哪怕明明白白地知道,要查、要抓人,也需要证据。
警察有时候恨不能当个神,可惜都是人。
宁斓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在玄关问他,“说不准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人来,太危险了,而且在千杨会所的时候已经闹过一次了,丁沈千怎么不给你配几个人?”
骆白笑笑,“你见过正经医生带保镖吗?之前那次万华想要的是止痛制剂,科研所有警察,出入都查得严,这次的事谁都没想到。如果真有第二批人来要凝血酶,随他们去毁了的实验室找就是了。”
“丁沈千身边……”
“可能有那伙人的眼线。”
宁斓点点头,“你有数就好,最近还是多注意,有事随时打给我。”
“知道,谢谢。”
“别记恨我就行了。”
骆白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尽量大度点。”
宁斓回家进门后先踩着鞋跟脱了鞋,在往浴室走的路上解了腰带,在浴室门外踩掉长裤,浴室外间有面大镜子,宁斓撩起短袖下摆,又把纯黑内裤的腰往下拽一截,露出一片青的胯骨。
宁斓的拇指在那片青上摁下去,立刻“嘶”了一声,眉头皱着,嘴角却又隐隐显出笑意来。
“白白净净一人,下手这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