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短几秒,于现在的骆白而言再没有什么可以比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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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金塬的那辆车一直被严密监控着,骆白留在那辆车上的定位一直没丢,警方顺藤摸瓜,确定了金塬一个藏du窝点的坐标。宁斓要带着队内警力来云州,便只派人秘密告知当地缉du警,之后事宜由当地缉du警全权负责。因为当地警方要求,宁斓派了队里两个熟悉案情的警察去协助。
就在刚刚,宁斓得到消息,行动结束。
牺牲41人。
这个数字简直捅进了所有人的心口,41个人,一次行动,牺牲了41个人。就在前一天,他们还都是一个个满腔热忱鲜活蓬勃的生命,仅仅一夜之间,再无声息。
他们甚至可能只会成为这个数字,生无名,死亦是。
徐利的手臂青筋暴起,于书景几乎咬碎了后排的牙。于博眼里的水汽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半晌才极小声地问:“怎么会这样……被发现了吗……”
宁斓摇摇头,嗓子里像含了沙,“行动顺利,行动结束后,发生了连环爆炸。”
那个藏毒窝点还在尝试制毒。警方有备而来,捣毁窝点、抓捕毒贩,一切都按预想中最顺利的可能进行,就在大家松下口气,笑着收起武器松下紧绷高悬的神经开始清缴那些数量巨大的毒品时,爆炸发生了。
一个接一个的地方土石飞扬,整整持续了九分钟。
这势必是提前安排好的,那个定位或许早就已经被发现了。可如果是真的被发现了,那些毒/贩早就该转移阵地。
du贩和警察势不两立不假,du贩报复警察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但那都是背地里。明面上,哪有du贩会明知道警察要来还不躲不避?就算那些人因为恨警察入骨要和警察正面斗一斗,又为什么不埋伏不设计,没半点防范,生生把他们自己人的性命全搭了进去?
除非还有一拨人,他们知道定位的存在,又不完全是那些du贩的同伙,他们用那些du贩和du品当鱼饵,根本目标就是行动的警察。
宁斓看着窗外挂着半轮如血残阳的天空,半晌无言闭目,再睁开时,眼眶赤红。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愤怒哀伤。
如今身处的云州,是个波涛诡谲的战场。
Win也正站在窗边眺望,只是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他抬手虚划几下,叹道:“真漂亮。”
Fole笔直地站在斜后方,“其实那些人、那些du品,不必全部毁掉的,付出这么大的成本,您不觉得可惜吗?”
“Fole。”
Fole 立刻低下头,“是。”
“你要牢牢记住,du品也好,那些除了皮囊外几乎不算是人的人也好,都不过是工具和手段,从来都不是依仗。难道有谁会可惜击中靶心的子弹吗?”
夕阳下,一道长长的人影由远及近,在不远处抬头望了过来。Win低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有些随意地动了动手指,算是打招呼。那人头发微卷,乌黑浓密地落在肩上,像个会为艺术献身的画家或歌手,可他却冷着一张脸,极不解风情地回了Win一个正经严肃的颔首。
如同Win安排好的,那人走进小楼后没有到这儿来,他走到一间房门外,朝门口的黑人点头示意,而后旋转门把手推了门进去。
骆白保持着在房间时最惯常的姿态——坐在椅子里,翻着一本书。他看向来人,没有说话,没有动作,既没有迎接,也没有意外。
“好久不见,白。”
骆白看着他,半晌竟然掀起嘴角露出些微不达眼底的笑意,“骆天。”
那人缓缓朝他走近几步,身上还是他常穿的黑色夹克和蓝色牛仔裤,牛仔裤的裤脚照旧收在一双纯黑的短筒靴里。这一身装束,骆白认识他几年,就见他穿了几年,至多不过是把那件夹克换成黑短袖或黑皮袄。
骆天脸上一贯冰冷冷的,话里倒带了几丝情绪在,“没想到还会见到你。”
骆白脸上那点笑还在,眼里却结了冰碴,“原来是你。”
“是我。”
两个人一站一坐,不知是尴尬无言还是两相对峙。
短短几句话,云里雾里,像两个久不相见的人乍一重遇的寒暄,又像在说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的东西。
五年前的那次行动,所有人都拼了命,却在最后彻底扼死那股势力时,让一伙人逃了出去。谁都不敢大意,哪怕他们自己也伤亡惨重,尚存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要把那伙逃走的势力消灭掉才能放心。
哪怕同归于尽。
可那伙人就那么消失了。
狼狈逃出,却无痕迹,势必有人相助。
再之后,查探到底也不过相互猜忌,索性散了,死生不见。
“原来是你。”
“是我。”
谜团时隔数年,一朝昭然。
骆白点点头,目光收回来,唇角落回去,像房间里别无他人,只有自己。
骆天走到他面前,鞋子闯进骆白的余光里。那双黑色短靴上蒙了一层尘,侧边还有些剐蹭的痕迹。骆白倏然合起书,猛地站起来逼近骆天,骆天不闪不避,被他踩了几下推搡在墙壁上。
骆天从来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和骆白的淡漠不同,他脸上的那种冷意带着几分厌恶,拒人千里。可他内里又不是面上的样子,恩或好,他都悄无声息地记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报答回去。
但,骆白救过他的命,他在最后关头背叛了骆白。
他对骆白有愧。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屑问我了。”
“只问这一次。”
骆天安静了下,“我要让凡恩活着。”
凡恩,先生的儿子,那些人的小少爷,那个躺在病床上刚满17不久的少年。骆天怕骆白他们斩草除根,放了Win那伙人离开,只为了等自己把凡恩带出去后由那些人保护照顾。可骆白没杀凡恩,还把他送去正规的收养机构,办好了所有手续。
骆白松开手,“你走吧。”
“白,”骆天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我欠你一句道歉。”
骆白走到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洗手,洗完出来时骆天还在。骆白用纸巾缓缓把双手的水珠吸干,扔进垃圾桶,“陌生人之间,没有欠不欠。”
骆天又站了一会儿,走了。
监听器传来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清晰,但Win仍饶有兴致地边听边看着显示屏上的画面,像是在瞧什么趣事。
骆白似乎对和骆天的接触格外反感,洗干净手不够,又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洗过澡后,他湿着头发把衣服放进洗衣桶,然后用擦鞋布把鞋子仔细擦过放到一边,最后他又洗过手,才终于坐回椅子里翻开那本书继续翻阅。
没有人看见,骆白挡在书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骆天其实是了解他的,他确实不在意缘由,更不屑于追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好人有,坏人有,警察有,毒贩也有。
杀人犯心情不好,也可能是要别人命的理由。
他只是在骆天靠近的时候闻到了一点不明显的味道,在看到骆天鞋上那层灰白的尘时,他想确认一下。
指腹还发着热。
是因为沾了石灰又碰了水。
骆天的鞋上有石灰,里边还有一点铁粉。
粉末细密均匀,是经过加工的。
骆天应该去过一个工厂,可能是水泥厂,可能是别的。那个工厂应该距离不远,骆天身上生石灰的味道还没散尽,鞋面上薄薄的粉尘也没有被其他灰尘覆盖。他为什么会去工厂?那里是另一个基地?他说自己当年那么做是为了凡恩,骆白没去想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如果当初是,现在骆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应该也是。
或许……
那些十几岁的少年,就被藏在那个工厂里。
骆天带回来两台仪器,Win派到丁沈千那里抢药的人没了音讯,在没有下定决心用小少爷手术后身体状况赌一把的情况下,只能让骆白尽快做新型凝血酶。
骆白在检查仪器的时候嘱咐帮忙的人,“这些仪器不要用自来水清洁,全部用纯净水。”
旁边的一个研究人员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用自来水?”
“这里自来水碱含量偏高,碱性物质会影响新型凝血酶的效用,虽然自来水清洁留下的碱物质微乎其微,但多注意总好过万一。”
手下人来向Win汇报时Win只是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在他旁边的骆天却忽然问:“他有没有说人体接触碱性物质会不会影响凝血酶?”
来汇报的人摇摇头,Win看向骆天,“人体?”
“那批人都被放在水泥厂,石灰是碱性。”
Win摆手让手下去问,不一会儿,手下又返回来,“他说一般没事,但不确定,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
这就是可能会有影响的意思了。
那些人都是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才找到的,一共28个,有一个不能用都是巨大的难以弥补的损失。Win不可能把那些人带来基地,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太不明智。可为了方便,又不能离这里太远,而附近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找人去看,把体质不好会受影响的带回来,其余的留在那里。”Win吩咐了,手下人却迟疑着没动,Win也反应过来,容不容易受碱性物质影响进而影响凝血酶的效用,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体质好不好。
“骆天,你带他去。”
骆白双手被反缚在身后,骆天打着方向盘,缓缓驶出去。
“您放心?”
Win收回目光,“在这个世上,除了我,骆天是最希望小少爷好起来的人。”
骆天没蒙骆白的眼睛,他们都知道彼此受过什么训练,也清楚,除非把对方弄晕,否则只要骆白想,所有手段都是徒劳。所以,他只限制了骆白的行为能力。
周遭逐渐繁华,车在往市里开,骆白没表现出什么,只侧头安静看向窗外。车窗都开着,秋风扑在面上有些舒爽的凉意。
车子等红灯时,骆白瞳孔猛地一震。
马路边在和环卫工人攀谈的那个背影,是宁斓!
宁斓似有所觉的转身环顾,视线忽然就停住不动了,他下意识疾迈一步,又生生刹住。宁斓喉间咸涩,目光如有实质地隔着数十米的车流嘈杂在那张脸上描摹流转。
短短几秒,于现在的骆白而言再没有什么可以比拟。
仿佛又回到许久前那个夜晚,没有月亮,他陷在无际的噩梦和黑暗里,睁开眼睛时,也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看见了宁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