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画了一个小男孩,抱了一轮大大的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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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白顺着丁沈千想一对二的计划给他提了几点可能性和意见,丁沈千留了几个人在附近,还和他说了一下新建的实验室的事,问了他要的仪器。
他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照常和丁沈千说话,照常思考,另一半就在一边静静坐着。
像丁沈千走了之后的现在的他一样。
大概是二十岁的时候,他有一次被带回国,那些人临时有事把他放在一个画廊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问他想不想参与画廊开展的活动,画一幅画并且留一个和画相关的问题,答对的人就可以得到那副画和作画者的联系方式或者一句祝福。
骆白那时候已经在画廊里坐了两个小时,那个人随时会回来,不远处还有人在盯着他。骆白竭力控制自己,看起来因为推拒不过而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接着便开始绞尽脑汁地用最快的速度画。
这是机会,他想。
他不敢求救,不敢逃,如果他这么做了,不管成不成功,都会有不知道多少人丧命。
他要画一幅画,画一幅万一被十一看到,一眼就能注意到并且认出来和他有关的画。
他画了一个小男孩,抱了一轮大大的月亮。
他把整幅画的颜色都涂得很满,然后在右下角留下了一个不过于突兀又可以被注意到的“10”。他留了两个问题,“月亮送给谁”和“月亮里有什么”。
他不敢留自己的联系方式,他的所有通讯和一行一动都是被监控的。终于在一个难得的间隙里,他迅速写好一张字条,和那副画一起交给了画廊里一位看起来稳重又可靠的老人。
那张字条里写了一张银行卡的卡号和密码,告诉那位老人里边的钱都可以给他,只拜托那位老人帮他把这幅画放到所有可能显眼的场合里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看到,如果有人答对了,拜托留下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他会再来。
可他连续几年都没能有机会再去那一家画廊,直到四年后,他终于行为自由,那家画廊早就易了主,那副画也不在了,从前的老人也不知所踪,什么话或者东西都没留下。
骆白无从下手,只好拜托丁沈千去查那位老人。
后来,他知道那位老人去世了。
现在,他知道,那几年里他唯一的日夜期盼心心念念的希望,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可能和希望。
要么,就算了吧。
骆白竟然一瞬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要找到十一,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他要找到他,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倘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十一也一直在找他,那他就走到十一面前,告诉他,你的小十回来了。
如果十一把他淡忘了,他就只远远看他几眼,或者借什么由头和他讲几句话,抑或者,做个不远不近的朋友。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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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斓几乎在布置完接下来的任务“解散”两个字出口的一瞬间就往外走,留下一圈人面面相觑。
于书景咳了两声,“散了散了啊,该干活干活该歇着歇着。”说完扭头边走边嘀咕,“中邪了这是……”
“宁斓。”
骆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和平时听到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声线会粗一点。
“我下班了,”宁斓坐进车里,“想吃什么?我带回去,或者买了回去做。”
宁斓听见骆白的呼气声,像是轻轻笑了下,“冰箱里还有食材,我做吧,你挑食吗?”
宁斓停下发动车子的动作,因为骆白明显改变的态度攥了下方向盘又松开,最后松快地笑声答说:“不挑。”
阳光斜斜照进来,夏末的太阳仍旧炽热,下午的阳光也一样刺眼,宁斓只觉得温软。
“警局附近有家水果超市,生意很好,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骆白似乎是想了下,“桃子吧。”
“好。”
宁斓带着笑,挑了几个粉嫩嫩的毛桃,又选了几个黄灿灿的油桃,个头都够大,圆头圆脑的,低头挨近了可以闻到清甜的香。
骆白打开冰箱,杂乱的事依旧杂乱,暗不见底的深渊仍在向他靠近,可他身处在周遭满满的烦扰里,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他细细数着食材,只想为那个正向他赶来的人做一餐饭。
手机又响起来,是个陌生号,骆白眉心一跳。
他接通了,没说话。
“好久不见了,白。”
骆白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冰箱散的寒气透过皮肤渗进骨肉。
他把冰箱关上,轻轻的一声响。
“我想,你或许有兴趣来帮助我,我就在你现在在的城市的旁边,天黑之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赶来见我一面。”
“你想多了。”
“白,你还是这么冷漠,我知道,舆论影响不了你,你拥有最坚定的意志,那些新闻只是一杯餐前酒,我的见面礼会是你想要的东西,白,来看看吧,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不会像先生一样对你。”
骆白指甲陷进肉里,强自稳着声线,“再见。”
“十一,萤火虫。”
骆白一瞬之间僵住了身子。
“白,你看起来真不像是这样浪漫又长情的人,真让人,唔,难以置信。”
屋里好像进了蛇,那些蛇在地板上无声爬行,最后纷纷来到骆白脚下,吐着信子环绕着缠上他的身体,一条又一条,滑腻的冰冷把骆白的每一寸都覆盖住。
熟悉的黑暗又来了,骆白扶着冰箱,在周遭无孔不入的漆黑湿冷里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我会把地址发送给你,请千万要一个人来,我不喜欢陌生人。”
骆白毫无回应,但对方根本不担心,那个声音又响起,“白,希望你的十一也会想念你,一会儿见。”
骆白扶着冰箱的手臂几乎要抽筋,他对丁沈千说得那么干脆淡然,像是无所畏惧。
他必须要无所畏惧。
黑暗在眼前散去,骆白猛地冲向门口,又在玄关生生停下。
他必须要无所畏惧,对,无所畏惧。
骆白换下拖鞋,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才是让他们忌惮的人。
骆白在下楼的同时联系丁沈千留下的人,出小区时,一辆黑色SUV已经停在了路边。
“骆先生,千哥吩咐我们随时随地保护您的安全。”
“丁沈千让你听我的。”
骆白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声音也无甚起伏,那人顿了一会儿,答,“是。”
而后把钥匙交过来恭恭敬敬地微微躬身后离开。
骆白猛地带上车门,想升起车窗时忽然听见副驾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骆白”。
是宁斓。
“怎么了?你要去哪?”
宁斓过来时刚好看到骆白走出来,脸色差的要命。
骆白忽然看见宁斓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在一会儿前,自己还在准备为他做晚饭,现在,却又处在了远离他的境地。骆白看着他,视线描摹他的轮廓,嘴巴讷讷地答话:“邻市,见个人。”
“什么人?”
骆白张张嘴,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说:“回来告诉你。”
宁斓还要问,骆白已经发动了车子。宁斓顺着车行进的方向迈出一步拉开车门,接着一手扶住门沿一手攀住车顶,左脚在车上借力生生把自己送进了副驾驶。
骆白立刻刹车,“你干什么?”
“我跟你去。”
“我自己去。”
“不行。”
“你凭什么?”
宁斓一怔,“是发新闻的人对吗?是以前伤你的人,对吗?应该还和案子有关系,是不是?”
“是,宁斓,不要出警,就算去也抓不到人的,等我回来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我会帮你们,现在让我自己去,求你。”
“不行。”
“宁斓!”
“你现在没有批准不能离开本市,我不允许。”
“别让我恨你。”
宁斓一时定住。
“下车。”
宁斓没动。
“好,你不下,我下。”
骆白打开车门就要下车,又被宁斓一把拉住。
宁斓被骆白强硬的态度激得有些恼,“他们明显就是设了局等你钻,你就这么往火坑跳?”
“那又怎样?”
“你不要命了!”
“那就是我的命!”
车里一时没了声响,宁斓握住骆白胳膊的力道缓缓散开,骆白盯着宁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命在他们手里,我现在就是去要我的命。”
“骆白,你把我当什么人?”
宁斓这句话问得似乎有些没缘由,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问,骆白也知道。
良久都没有回应。
初见就能交予后背的人,本能地信任的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人……
慕而不可为,往而不可及的人。
话尽数积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连基本的坦诚和完全的心意都给不了,凭什么去说喜欢,又凭什么扯着对方的感情搓来捏去。
时间像是静止了许久。
“好。”宁斓松开手,转身下车,没再有半刻迟疑逗留。
骆白的胸膛被堵了石头,手背青筋突起,终是离弦般把车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