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圆的时候有甜饼，月亮圆的时候有水果，月亮圆的时候，会发生好事情，月亮圆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变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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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省军医，骆白就是在省军医上班的。
“医生，医生！”小警察好像看到了自己完成任务的曙光，“我们队长肚子上出血了，麻烦给包扎一下吧拜托了！”
宁斓额角一阵抽跳，“你叫什么名……”
暗狠狠的气势戛然而止，骆白掀开了他的上衣。
“是需要好好处理，过来包扎一下吧。”
清理，消毒，上药，包扎。白色绷带绕着结实的腰腹缠紧，最后轻巧被固定住。
“怎么了？”骆白已经收回手，宁斓还在低头看绷带。
“没事，”宁斓回过神，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又来了，不，不是又来了，是一直在，只是刚刚忽然掀起了浪，“觉得你包扎动作特别利落，我见过的这么多医生里最利落的。”
“嗯，”骆白微微笑着点头，“我捅人也很利落。”
宁斓也笑起来，“这么记仇？盯你一回个把月了都过不去。”
“我以为至少要批评教育一下，没想到当众伤人警察都不管了。”
“教育了，公然性骚扰、持刀威胁他人、扰乱公共秩序，狠狠教育完罚完还写了份长检讨才让走的。”
骆白脸上的笑深了点，换了个话题问他，“出车祸了？”
宁斓身上有道深深的红印，伤是被安全带生生勒裂的。
“算是，不过是我把别人撞了。”
“那不亏，”骆白站起来，“回去别沾水，辣的海鲜暂时不要吃。”
“你没话要和我说吗？”
“不是一直在说吗？”
宁斓整整衣服，“如果没事找我，你随手抓个人也就给我包了。”
骆白本来不想说了，宁斓看出来他也没再绕弯，“你们有人在跟踪我。要查我的话随便查，我无条件配合，如果实在要跟，能不能换一批技术好一点的。存在感太强了，很影响我。”
“我回头问一下，”宁斓想着回去让于书景把人撤了，嘴上却故意问他，“要换技术多好的？我这样的技术好吗？”
宁斓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歪，忍着没变表情。
“如果不是见过你的车，我发现不了你。”
见骆白没什么反应，宁斓放下心来，扬着眉毛问他，“所以？”
骆白看着得寸进尺的人，微微笑起来，礼貌标准的像在问候早安。
“技术一般，让人不怎么期待有下次。”
宁斓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
骆白带路领他去看了入院的老师和学生，问过情况后转述给他，那个老师和小女孩在手术室，老师的情况比小女孩还要严重些，但都不是大问题。其他几个小孩大都只需要包扎、输液消炎，有一个小男孩的胳膊要缝几针。
家长基本都到了，校方也来了老师，走廊还站了两个民警。
宁斓了解情况后没过去，和骆白一起往另一边走。
“做好事不留名？”
“嗯，”宁斓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活雷锋。”
没走多远，一个护士小跑过来，“骆医生，昨天下午手术的6床病人有突发情况，刘主任让您过去看一下。”
骆白看了宁斓一眼，宁斓下颌微微抬了下，“你忙你的。”
骆白点点头，跟着护士离开。小护士走得急，边走边说病人的情况，骆白和她并行，但步子很稳，偶尔侧过头说点什么，内容很短。
白大褂后边下方的中间开着叉，随着两腿的大幅走动不断起落，直到身影即将消失在远处拐角时，白大褂主人的视线轻飘飘落了过来。只是很短暂的一下，像无意间的侧首，甚至像没有看过来过。
可宁斓清清楚楚地在那一瞬对上了那束视线，而后，走廊里杂乱的人声重新出现。
他看向窗外的树，树的另一边像有双眼睛，漫不经心地隔着茂密的绿叶看过来，透过叶间的微末缝隙，窥见了他自己都才隐约觉察的什么端倪。
不知道是第几次，宁斓回家到21层走出电梯先转头看向骆白的住处时，那份端倪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又在他心里重了几分。
在宁斓的印象里这是门铃第一次响。
走到玄关，显示屏上的人竟然是骆白。
“才下班？”
骆白还以为第一句该是问他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信，”骆白把手里的黄色卡通信封递过来，“小女孩今天出院，拜托我把信送给你。”
宁斓接过来，眉眼软下去，“谢谢，进来坐吧。”
“不了，”骆白没像在医院里似的戴眼镜，眼尾的一点疲累显露出来，“还没谢谢你，没人跟着了。”
“说不定是技术好的。”
“那也行。”
宁斓没再闹他，“没有人，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
宁斓坐在沙发里把信展开，里边夹了一张按满彩色小手指印的卡片。
字有些稚气，写得很认真。
“警察叔叔：
您好！我叫宋清清。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摔倒了，没有看见，可是我的老师和同学来看我的时候都告诉我是你救了大家。我的同学说你当时就像电影里的人，他的理想以后不写科学家了，要写警察。叔叔，我代表我和同学谢谢你，因为你的厉害和勇敢，我们才能平安。我见过你和骆医生讲话，知道你们认识，所以我把信交给骆医生，希望你可以收到。
我和同学们一起祝你天天开心，平安健康！
此致，敬礼。”
下边的半页纸是各种字迹但同样稚气的名字。
麻烦一点的字要么就占面积特别大，要么就直接分了家，警察的警占了快两行，骆医生的骆更像马各。
宁斓看了好一会儿，轻轻笑着把信纸按之前的折痕小心叠好放回信封里，想放到抽屉里的时候又忽然把信纸抽了出来。
马各。
小学。
宁斓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差一点要想起来的事，终于想到为什么自己觉得骆白的名字熟悉。
骆白，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过的。
从军校毕业去部队的第一年，他跟着队伍去反恐，贫瘠而荒凉的地方，聚集了一场声势颇大的千人游行，施暴、抢砸频出。疏导为主，镇压为辅，任务完成时，他们在当地远离住户的空旷地方扎了帐篷。已经快晚上了，那里的区长领着几个村长气喘吁吁地赶去，请他们到镇子里住，向他们道谢也向他们道歉。
“那些人只想拿钱的，一年几万嫌少，政府的政策多好哇，可那些人只想光拿不干活哩，牲畜崽都宰了吃啦，用来种的粮食都放锅里煮啦……”
“有人想养想种都不敢的！他们不让的！种了给你拔掉下崽抢走烤掉！完了还要揍人，怕真的养好种好了政府不给钱啦得干活才能吃饭……”
“俺们不是都这么想哟，俺们愿意养牲口种粮食哇……”
那些人把他们带到小学里，说：“俺们这没有好地方，没家好住你们的！学校好，俺们把桌子给拼好了，给铺了，比家里石头炕舒坦，窗户不漏风，灯也亮嘞，还有自来水哩！”
宁斓那段时间看见的都是石头墙木头窗，窗户大都用塑料布透光，可那个小学却是平直的水泥墙水泥地，窗子都是不锈钢框着透亮的抗震玻璃。像从经济发展好的地方挪了一座小学过来，格外突兀。
“这是好人捐的嘞，本来是来给免费看病，后来就给建啦！你们不晓得，捐钱啊，就分啦，捐书包本子也没用哇！好人真上心嘞，大老远弄人弄东西来建，水电都给弄好，还留了那么多玻璃啥的坏了好换嘞！俺们这一年换几个老师都是他给弄的嘞，娃子才都有学上了，给建了俩呐，往山后头，那头还有一个！俺们要用他名字当学校名，他不愿意，俺们就商量起了这，娃娃都会写他名字嘞……”
那两个学校一个叫马各一校，一个叫马各二校。
那里的每一个小孩都会写的名字，是骆白。
骆白。
似乎又是十五了，宁斓站在卧室的窗边想。
悬在远处的月亮是圆的，皎白的月盘上影影绰绰地浮着几处暗色。
像在动。
仿佛里边住了萤火虫。
宁斓关了灯，让窗帘挨叠在墙边。
月光洒进来，铺在地上，映在墙上，落在画上。
画里的人捧着一轮月亮，现在，那轮月亮也有了月光。
宁斓躺在床上，侧头去看，月色更凉，也更亮，隐约可以看到画的右下角的墨迹。
看不清晰，也不需要看清晰。
那两个数字，宁斓看过无数次也抚摸过无数次。
10 。
宁斓很久没有梦见过从前了。
他的从前没有什么可惦念入梦的。
除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小小的身影跟着他，从特别特别小跟到小小再跟到有些大。
他梦见自己在喊，“小十，看我！”
他梦见小十问他，“为什么他们有过爸爸妈妈，我们没有。”
他梦见小十问他，“原来二哥是比三哥大的，年纪大的人前边的数字小，那为什么你比我大，我是十，你是十一呢？”
他梦见小十托着脸对他说话，“月亮圆的时候有甜饼，月亮圆的时候有水果，月亮圆的时候，会发生好事情，月亮圆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变好的。”
他又梦见自己躺在一张又硬又潮的小床上，小十哭的勺子都拿不稳，还要咧开嘴朝他笑，喂他喝水。
漆黑的屋子里进来了光，小十捧着那轮圆圆的光，一点点走近他，带着哭腔说，“十一，十一，我把月亮给你带来了，你看，是圆的，你快好起来吧，快点好吧，我害怕，我好害怕。”
他好像用了每一根骨头的力气才说出话，他说，“小十，不怕。”
宁斓渐渐陷在那具瘦弱的身体里，他想伸手去摸小十的头，他想伸手碰一碰那轮被捧在手里的月亮，可太远了，他没有力气，他动不了。
月亮在发光，柔和的光愈来愈亮，愈来愈亮，把一切都照成白色，什么都不见了，只剩白光。
宁斓在那片刺目的光里猛地睁开眼睛。
是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