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骆白,你没自己想的那么能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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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白把自己的用品陆续拿到了宁斓家里,今天一点,明天一点,没有特意收拾,想到或者发现有什么需要的,就穿过走廊去对面拿过来。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它把两个人在一起了这个信息时刻彰显,延长又延长。
骆白在宁斓的抽屉里发现了几张照片,都是有人去献爱心做公益时留下的合影,时间最近的一张是十四岁的时候。骆白一眼就看到了宁斓,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自己。
难怪宁斓认不出他,他真的和照片上的小十没有半点相像。
“在看什么?”
骆白顿了一下才转身,扬扬手里的照片。
“这是我在福利院的时候的合影,离开福利院的时候找院长要的。”
“你……住过福利院?记得你和我说起过家里人。”
“嗯,在福利院生活了将近十八年。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爷爷的死对头疯狂报复,我爷爷当年在军队位置坐到很高,得罪的人也多,到后来退了之后被报复都不确定是黑道的人还是军队里的人。为了保我,就把我送到一户人家寄养,安全之后再去找我就找不到了。他们说找我找了很多年,后来都不抱希望了,但是有一天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关于慈善的报道,里边有我的照片,我和我爸长得太像了,他们认出我,之后做过亲子鉴定,我就被带回去了。”
“你回家之后,过得好吗?”
宁斓挑眉,“不该问我在福利院过得好不好吗?”
“是觉得,福利院大概过得不怎么样,就没问。”
“在福利院的十几年,生活条件很差,但很开心,回家后的十几年,生活条件很好,但,”宁斓顿顿,改了口,“过得挺好的。”
骆白逐一去看每一张照片,每一张他们两个人都是挨在一起的,比和两边的人的距离都要近。也不是故意要挨得那么紧的,如果不是现在看到这些照片,他也没有意识到,原来从前的这些时候,他和十一是贴得这么近的,几乎没有缝隙。
其实骆白知道,宁斓可以接受他是小十,毕竟,宁斓连这样的骆白都可以接受。他只是自私地不想让小十和这样的骆白划上等号,他想让小十在宁斓那里永远都是那轮皎洁的月亮。
很奇怪,从他知道自己被催眠过后,许多已经模糊了的事情就陆续被记了起来。
那些被模糊的大都是他被带走后的事,在福利院有关十一的那些事反而一直清晰,只除了记错了十一的模样。
他被蒙着眼睛带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家。他被要求去上学、去训练、去试验,他尝试过无数次逃跑,然后被抓回去,被关起来或者锁起来,接受各种各样的惩罚,在一次次死去活来后仍然尝试,后来那个被周围所有人称作先生的人终于发现了让他听话的方法——人命。
如果他敢有丁点反抗,或者任一方面成绩和先生根据他的智商或体能做出的预估有差距,就会有个人在他面前死去。他的手被控制着把刀刺进一个女人身体里后,他再也不敢跑,眼睁睁看着硫酸把两个不符合试验标准的人灼烂后,他连自杀也不敢了。
他拼命去学,学语言、学理论、学实操、学枪械、学格斗……学着剖开人体把需要的部分摘除再换到另一个人身体里。
那些人,经过检测或经过试验还活着的人,会被关在某个地方,等着,等他完成某一项试验或者任务,而后根据先生对结果的满意程度,被决定生死。
不知道是人在逼不得已时会被激发出潜能,还是他真的像先生说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在他想之后,他总能很快地学会,无论什么。
和他一起被带到那里的一共八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被分别起了名字,都姓骆。
“长这么白,就叫骆白吧。”
大抵人们在懒得给小猫小狗费心取名字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语气。
他宁愿自己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福利院里最后的日子,他为了赢到那份奖品送给十一,一向不愿意在人前有什么存在感的他主动去解那些大家都看不懂的题。后来,他做了几项测试,他看见男人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稀世宝藏,再后来,他拿到了奖品,再后来,他再没见过十一。
他的确是被炸伤过的,他的脸也的确是毁过的,他记起来了,他甚至记起了刀刃划在脸侧的触感。
“骆白。”
“骆白。”
“骆白。”
那个声音又沉又稳,能安下惊惶的心。
骆白猛地睁开眼睛,是亮的,宁斓开了灯。他浑身都湿透了,感觉到宁斓在他身上抚了许久,才终于把紧绷的肌肉全部放松下来。
牙根酸得厉害,多年形成的习惯,不论是睡着还是昏迷,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是梦。”
宁斓把骆白抱在怀里,下巴抵住发顶,又重复了一次,“是梦。”
骆白终于放松下来点点头后,宁斓说:“计划取消吧,我们想别的办法。”
“不用。”
“听话。”
“真的不用。”
宁斓半晌没出声,骆白抬起头来,“宁……”
“骆白,你没自己想的那么能撑。”
骆白心里一颤,仍然坚持,“只是凑巧做噩梦了而已。”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一次噩梦都没做过,怎么这么巧,今天白天接到那个人的电话晚上就做噩梦了?”
“只是巧合。”
宁斓的眉头紧皱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骆白喝几口,宁斓又接过来放在床头,坐在床边,脸色仍旧不好。
“真的没什么,我以前几乎每天都做梦,只是做梦而已,真的不代表什么。我跟他们去是最简单的办法,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确定他们大本营的位置了。”
“每天?”
骆白一时噎住,没了话。
“你听好了,我不允许。今天这个计划提出来的时候我就不赞成,是你执意坚持我才没表态,现在我认真清楚的告诉你,不行。是人就有恐惧,是人就有力不能及,你拿自己当什么?铁打石头砌的吗?”
骆白不松口,宁斓不同意,相持不下。
宁斓话说得生硬,终究也没舍得发脾气,最后关了灯搂着骆白哄人似的低声说:“我会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案子跟了这么久不是没成果,他们在毒品军械方面的势力至少已经毁了一半,结束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早和晚,牵扯的不是小事。
骆白知道宁斓没睡,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可以做得到,真的,没那么严重。”
“我知道你可以……”宁斓收紧胳膊,低低叹口气。
“是我不可以。”
有什么把骆白的声带扼住了,让他难以言语。
怕吗?怕的。
不止是怕,那是一种掺杂着从心底涌出的恐惧和反感又因为无可奈何而愈发令人恶寒的感觉。Win的声音只通过手机听筒传过来就让他颤栗,只是他善于伪装掩饰,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过他云淡风轻的皮囊下惊惶瑟缩的胆怯。
他一直是个胆小鬼,七八岁了还能被扔到衣领里的虫子吓哭,比他小的孩子都能捏着虫子笑闹,他至多是咬着嘴忍到十一面前再哭出声来而已。
有的人小时候胆小,长大了胆子就跟着大了。他不是,他一直胆小,害怕的东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他会装了,任凭内里如何心惊肉跳,他都能摆出一副淡漠如常的模样。
天衣无缝,无往不利。
现在,好像被宁斓发现了。
让人心安。
骆白被宁斓的呼吸和体温萦绕着,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天亮。
“去丁沈千那?”
“嗯,应该是有事要我帮忙。”
骆白把洗碗时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又补了一句,“他的人就在附近,路上不会有问题。”
宁斓从身后环住骆白的腰,下巴搁在肩上,“丁沈千是未婚,有对象吗?”
“没有固定的,”骆白答完微微转过头,侧脸被发茬擦过,一下笑出来,“你想什么呢?”
“吃醋。”宁斓说得坦坦荡荡。
“我忠贞不二的,宁警官放心。”
“不放心,骆医生个人魅力太大,这么久了还有医生护士天天嘘寒问暖呢。”
“前段时间好像有位去报案的阿姨,专门守在正门口附近,就等着某人下班想给自己女儿要联系方式来着,哦,还有昨天,邻栋的一个小姑娘……”
宁斓低低笑起来,抬手覆在骆白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又往后转了些,在上扬的唇上亲下去。
安静拥了会儿,宁斓在骆白耳边开口,“不要自己行动,那些人警戒心一定很强,使用设备、联络方式、具体计划和应急方案都还要仔细商讨确定。”
骆白没想到怎么都不愿意的宁斓会忽然松口,诧异道,“你同意了?”
“不怎么情愿,”宁斓埋在脖颈间,能嗅到清浅的沐浴精华的茶香,“但,你不是我的附属物。”
骆白心里软得不像话,轻声说:“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骆医生很厉害。”
宁斓又轻而深地闻了闻,直起身帮骆白整理好衣服,“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嗯,”骆白在宁斓唇角吻了下, “晚上见。”
“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