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如今的宋芍,实在是安静,自己端着碗,去把水倒掉,取出宋蘅送来的那只食盒,打开和小弦一起吃。
“罢了,忍几日就好了。”宋芍如此劝着小弦,也是如此宽慰着自己。
几日,她忍过几日,若能成事,她在这后宅,再不必屈于佟氏。
若不能成……宋芍淡淡一勾唇,不能成,便是立时去死,也比这样痛快啊。
小弦吃不下,背地里抹泪,“害您到如此地步的,就是三小姐,如今几句话,就要您豁出性命去助她,您竟信了她!”
对于宋蘅的提议,宋芍在那对儿主仆走后没多久,就告诉了小弦。
二人如今相依为命,比从前更显亲近。
小弦颇为忧心,怕三小姐心存歹意,就为了报复当初的事。
从前,二小姐也没少给三小姐使绊子。
“没有宋蘅,我躲得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你没瞧见,佟氏打死了小筑,却容着宋荔来打杀我……和她的亲生女儿比起来,我又算个什么。”
她叹口气,如今对当初答应宋茵,点头入宫的事,也心生悔意——她当初,太贪心了,也太自以为是。
她竟觉得,有贵妃支持,一定能摆脱佟氏、宋荔的桎梏。
想成想,贵妃犹似纸老虎,她还没参加选秀,宋荔就敢对自己动手。
而贵妃这时候在做什么?
半个“不”字都没说,更别提责罚她亲生妹妹了。
前前后后,受苦的只是她宋芍!
她对小弦道:“便是没有大觉寺的事,我得以侥幸入宫,大姐姐位高权重,又是个乖戾脾气,我若得宠有子,死的只会更快。可若无宠……死的时候,宋茵也不会护我半分……”
宋芍笑着笑着,笑容渐苦涩:“到了谷底,明知是冒险,是会丢掉性命的事,我也要闯一闯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小弦抽泣着,拥着宋芍,“小姐,不必说了,您想做什么就去做,奴婢定会跟着您。这一次,您可别再想着把奴婢丢下了。”
到如今,她实在觉得小姐可怜。
都说官府里的小姐太太们,穿金戴银,金尊玉贵的,一个个风光的很……可她伺候了二小姐多年,就只品得出苦来!
说句难听话儿,她们为奴为婢的,还能拼个赎身,离府而去。二小姐怕是一辈子都要给宋家待价而沽了。
这哪里是养女儿,分明是养雀儿、玩物!
宋芍听了小弦的话,破涕而笑:“说起来,我还要感激宋蘅。”
她摩挲着手下的食盒,红漆已经脱落,却擦洗的干净,触手光滑。
她轻笑起,“在这正房,都已经快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了,便连看着佟氏疼她的两个女儿,我都要作呕——长姐在宫中举步维艰,有她自己的原因,可也有宋家上上下下一齐的逼迫,佟氏更甚,竟想把宋荔送进去。如今有个机会,叫我去撕破夫人那张好厚的面皮,我高兴呢,高兴的很!”
她说着说着,便大声笑了起来。
瞧她这副样子,小弦先是担忧,过后,却觉得这样也好。
二小姐压抑得太久,好歹能自己发泄发泄。
……
宋芍应了,宋蘅所谋划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之后的事,端看西厂能不能把人找到了。
宋蘅想了想,吩咐素锦道:“我要前往都督府一趟,若有人寻我,只说我已熟睡,晚些再说。”
素锦心中诧异,什么时候,三小姐和都督如此熟稔,有事竟不通过自己,反而要亲自前往了?
素锦挠心挠肝的,又想打听,又怕惹恼了宋蘅,到时候给都督打小报告呢。
事关都督,她不敢多言,只应声是,悄然回了小院。
关于接走芳姨娘、寻找佟氏当年那个卖货郎的事,司北宸已经听素锦提起过了。
所以,在听闻宋蘅亲自前来时,他以为宋蘅是要与他说这些,然后请西厂帮忙。
然而他猜错了。
瞧他略显惊诧,宋蘅立时察觉。
司北宸也没藏着掖着,素锦常会派飞鸽送信,不只是宋蘅的事,也有宋府、宋致远,以及一些事关宋茵的消息。
宋蘅不觉冒犯,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本就不是素锦的主子,素锦在西厂当值,又是司北宸派去她身边的,探子的职责甚于护卫。
听出司北宸的疑惑,宋蘅便笑道:“这些小事,不敢劳烦都督。”
司北宸诧异,问她这些“小”事,要如何处理。
把芳姨娘送走,或许素锦可以一力为之。
但算计佟氏,首先便要找到当年的卖货郎。
中间隔了二十余年,宋蘅一个内宅女子,要如何找?
宋蘅抿唇:“芳姨娘的事,我确实有这个打算。夜深人静,素锦就能把芳姨娘带出府,城门落锁,京中宵禁也无妨,就在宋家附近租赁一处小宅子,容她和她的婢女二个就是了,已经备好了宅子,还有一个跑腿儿的哑巴妇人,暂时歇脚就足够。”
“芳姨娘出了宋家,便是逃妾!没有户籍文书,以后会很不方便。”
宋蘅却并不忧心,早已想到:“边疆正有战事,大庸节节败退,多少人家妻离子散,跑北边儿逃难来。京中就有不少流民,投奔亲眷而来。躲过宋家一开始的追查之后,芳姨娘便会前往乡下,伪造身份,只说来京中访亲,可亲眷早已故去,因此落脚。如今的户籍政策可没那么严格,给里正一些银子,便可收买。介时有了身份户籍,往南往北,天高海阔,只凭她喜好。”
司北宸目中流离异彩。
宋府的三小姐,机智过人,敏捷多思,许多政事也了若指掌……他愈发好奇。
“芳姨娘和她的婢女,到底是弱质女流。居于京中,早早晚晚,会露出行迹,若叫宋家人发觉,一个逃妾,必死无疑。”
宋蘅轻笑,黠然而问:“都督莫不是太高看宋家人了?”
“此话怎讲?”司北宸问道。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目中,如今只有一个宋蘅——宋家人简单吗?
若是其他人,那确实简单。
可宋蘅不是。
宋蘅未曾察觉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炽热,闻言只道:“宋家近来祸事连连,能不能撑够两三年还未可知呢,哪个还有功夫去寻一个不受宠的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