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北宸算是明白过来,这事,她确实自己能干。
“那卖货郎呢?”
宋蘅诧异看他,才发现司北宸是被囿于现有的想法中去了,不免笑道:“世上男子千千万,莫说一个二十年不见的卖货郎,便是想找一个和现在陛下相似样貌的男子,只要用心,也定能寻到,并没有什么为难的。”
司北宸挑眉,半点没有对她挑衅皇权的不满,甚至有些欣然。
一个不被礼教所束缚,又如此合他胃口的女子。
可真是难得啊。
“府中二姐会帮忙。”宋蘅斟酌道,“宋茵为妃多年,赐下的布料不少,旁人或许连瞧都瞧不到,可庆嬷嬷那儿却盗用了不少。有许多还拿去给她家的儿子做衣裳了。这些东西,往寻常男子身上一套,再来一堆卖货郎的家伙什。宋致远只消一眼瞧见了,不必多问,便会脑补。”
司北宸反应过来。
两件事,宋蘅都有解决的法子,且高效迅捷。
他就不免好奇,既已有法子解决,为何她还要见他?
司北宸自不是不愿相见。
只心头涌过的错杂情感,令他有些莫名。
是从未有过的心悸。
她是来见他的?
虽觉不可思议,但有那么一瞬,司北宸觉得这感觉,当真不错。
宋蘅咬唇,颇为踌躇得道明来意,却并非为见他而来。
乃是为了那日刺杀楚元韶的刺客!
“不知,那人可还活着?若可以的话,都督能否容我与他见一面?”
司北宸错愕,不过及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那莫名其妙的尴尬,“为何要见他?”
宋蘅踟躇:“都督可有问出,那蛊虫……”
司北宸摇头:“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这件事,不只是司北宸,便连邓卫都要想破头了。
朝中哪个能动用南疆的蛊呢?
既有蛊,用在谁身上不好,为何用到施家一个养子身上?
宋致远已久不征战,常年留在京中,惟有佟家人,还上过战场捞功。
可佟家如今颓势,便是从前,也只是权臣,文官罢了,怎会有南疆蛊虫。
“你们……又对他用刑了?”
“你似乎很关心那个人?”
不知怎的,司北宸瞧见宋蘅眼中的紧张,心里也跟着一紧。
司北宸想不明白他心中的气恼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语气里的亲疏之别?
还是她寻到自己,却只是为了牢房中的一个“小人物”?
他分辨不清,却在一瞬间抛弃这个问题——他司北宸,怎可因一个女子而生这种不喜的情绪!
于是,在宋蘅支支吾吾之后,他也没兴趣问她在意那个人的缘由,眉峰冷峻,他道:“他是中了南疆蛊虫,仙人指。”
邓卫的医术,虽不涉猎那些蛊毒之术,但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医术传闻,总有些耳闻。
宋蘅低呼一声。
她也曾听说过仙人指——南疆此蛊,虫身通体雪白,夜里能散发莹莹之光,故而称其为仙人指。
只是南疆许多巫术,都要靠下蛊之人,以自己鲜血滋养母虫……
若想解此蛊,则要杀此人。
南疆早已覆灭多年,莫说蛊虫,连擅长养蛊的南疆人这世间还有多少都说不清,又哪里去寻人呢。
再者说,南疆曾与大庸互为盟国,一起对抗乌央入侵的铁蹄。
便是有擅长用蛊之人,也该是恨到乌央人头上,怎会用来对付大庸?
施律乃她父亲养子,她的养兄。
施家当时出事,施律正在外领兵操练,直到她身死宫中,施律和他所带领的一小支军队,还是消失无踪迹。
若施律中蛊,那其他人,又在哪里。
当年,为逼出施家“余孽”,楚元韶、宋茵无所不用其极,把保家卫国,泼洒热血的将士的家人,全部抓了起来,逼着这支消失的队伍现身。
然而,待家眷全部惨死,也没一个将士出现。
施琅华那时候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带着这些疑问,死也未曾放下。
转世重生,成为宋蘅,依旧是她心中执念。
可惜,她重生之后,辗转托人打探,却没一个知道内情的。
本以为,今生今世,她再也找不到答案,找不到这些人。
可柳暗花明,施律出现在了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宋蘅既担心,又激动。
此时只想见他一眼,亲耳听他说。
司北宸想了想,便同意了。
除了那个身中蛊虫的男子,余下的杀手都被关押在西厂地牢。
虽不至于死,可也只剩半口气吊着了。
男子并不在西厂地牢,却也不是在司北宸府上的客房——都督府,尚有私牢。
宋蘅被领到牢房前,再顾不得其他,冲了过去,看着正中央蜷缩一团,即便睡着,也是防御姿势的男子。
瘦骨嶙峋。
他太瘦了。
宋蘅认不出,却被男子身上的伤和疤痕惊得倒抽冷气。
男子很警觉,抬头望来,自然先瞧见了关押他到这里的司北宸。
他口中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满目狰狞狠厉。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满脸是泪的宋蘅身上。
他确信,自己并不认得此女。
可却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他想了起来,大觉寺行刺那日,他见过她。
宋蘅紧紧抓着扶手,注视着大牢的一切。
那男人受了伤,虐打的伤口还在其次,最重的,却是他那一张脸。
疙瘩突起,异常惊悚。
宋蘅的心大起大落之下,只觉眩晕。
活着,却活成了这副模样?
还是死了,此生永不复相见?
她分不清,自己心中的答案。
“你,果真识得他?”
司北宸突兀凑过来,话似询问,却又异常平淡。
宋蘅吓得浑身炸毛,不敢回视,只是凝声道:“我……他现今的模样,我认不出。”
这答案,显然不会令司北宸满意。
可她声音里,已有哽咽。
司北宸望她一眼,便不再深究。
宋蘅惧怕司北宸会诘问到底,也怕她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慌乱间道:“大约认错了,我、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认。
牢中的那个男子,却是起身,朝她走来。
随着他近前来,宋蘅一颗心仿若都停止了跳动,怔然看着他。
她眨了眨眼睛,泪便不可自抑得潸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