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一起长大,她又怎会认不得他。
宋蘅深吸口气,笑中带泪:“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施律惊愕抬头,目光灼然看向她,喃喃对出下一句,“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你是……”
宋蘅破涕为笑:“旧人旧语,你还记得?我乃骠骑大将军府三姑娘,宋蘅!”
碍于司北宸在场,宋蘅无法以真正的她与他相认。
这句话,是小时候宋蘅与施律玩抓奸细时,要对的暗语,童年稚语,惟有他们两人记得。
施律掩饰自己的激动,俯首应是。
司北宸袖手,勾唇而笑:“既已相认,宋姑娘可还有要问的?”
宋蘅看了眼施律,又看了眼司北宸,显然有些犹豫。
司北宸此时却颇为君子,迈步而去,留下二人独自说话。
宋蘅与施律二人,再度相见,千言万语也不及说。
“真的是你吗,琅华?”
宋蘅险些泪崩,却是忍着酸涩点头,“是,是我!”
又将借尸还魂的事,与他细细说起,说到宋府,依旧咬牙切齿,“原主也是可怜的,生生被佟氏母女折磨死。”
“那你可安全?”
“你放心,这点小手段,我还未曾放在眼里。”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宋家女眷,而是宋致远,是朝堂。
宋蘅认真道:“阿律,楚元韶和宋家人欠了施家的,我一定会拿回来。”
施律点点头,再相见,已物是人非。
宋蘅满眼是泪,问道:“你,如何逃过那一劫的?脸上的伤……”
她想知道,是不是只有他逃出来了。
他身上的蛊,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很丑?”施律惨然一笑。
宋蘅破啼:“没关系,你还在就好。”
施律深吸口气:“当日我领兵操练,一万兵马,活下来,又继续跟着我的,如今不足一千,就驻扎在城外。”
曾经的兵,失了家,失了亲眷,形如落草为寇。
也正是因为占了土匪山头,才躲过了官兵的围剿。
谈及正事,施律的神色一肃:“只是,我们却都身中蛊毒,每一个,都毁了容貌,身上力气十不存一。”
宋蘅悚然一惊:“十不存一?”
施律挥了挥手,从前挥拳成风,如今却只如花拳绣腿,他嗤道:“若非如此,那日我定可结果了狗皇帝性命。”
宋蘅捂着口,不叫自己哭出声,良久方道:“是谁,哪个害大家如此?”
施律也只是猜测:“宋致远。”
他回忆道:“身子越来越羸弱,大家都是如此,回忆起来,也唯有出城那日,饮下的泉水。”
施家死绝,施律和那一千人也几乎死在蛊虫的第一次发作中。
扛下了人祸,又要躲过官兵搜查,待事了,施律潜入京中,抓住那日送泉水的小厮,严加盘问。
“那人服毒而死,我在他家却搜到了官银。”
宋蘅连呼吸都放轻了,神色凝重:“那如何确定是宋家?”
“那张银票,落下的是内务府的印章……”
“宋家为死仇,我必然要报此仇,”宋蘅凛然,“可是,不能就此断定,那水,是宋致远,亦或是宋茵下的蛊,此事干系重大,我定要查明真相,给施家亲族,给施家军一个交代!”
施律也道:“我却是等不得了,身子越来越弱,寨子里的弟兄功力不及我,如今连日常生活都困难。能有个杀死楚元韶的机会不易,那时候还不知你……我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宋蘅点点头:“哥哥,我知道!”
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成了这副样子,宋蘅又怎么会不心疼。
她难以想象,那时候大家面容被毁,功力尽失的痛楚。
如今她找到了他,那么接下来的事,宋蘅便要接手了。
她是施家人,这份担子,理应她来挑起。
“照顾好自己,旁的事,自然有我。”
“那怎么行,这宋府没一个好东西,我不愿意你继续屈居。”施律断然否决。
“我不会走的,我要把宋家搅个天翻地覆,而且,在这里,能更接近楚元韶,他欠了施家的,怎能让他过的快活!”
宋蘅看了眼施律:“我去寻楚元韶,叫他放了你。”
施律摇头:“那人实在奸猾,不可全然信他。”
“今非昔比,如今的施家军,在西厂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宋蘅眼睛酸涩一片,“哥哥不必忧心,司北宸与楚元韶敌对,却和我们,不再是敌对的关系。”
原先的信仰,成了催命符,而今若还有此执念,那施家人死的可太冤了。
蓦然击溃心防,施律已然听懂宋蘅所言,点点头:“好,若他肯放过余下那一千亲兵,司北宸与西厂,便不再是我们的敌人。”
宋蘅忍泪。
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单打独斗了,“那,哥哥等着我。”
“好,我等着你。”
他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却又似透过她,陷入了满是血腥的回忆。
时间所限,宋蘅无法和施律交流更多,在彼此的泪目中,二人做别。
司北宸袖着手,就在地牢门口。
这个距离,他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宋蘅走过长长的甬道,已经调整好情绪,缓缓对他一礼,“多谢。”
司北宸没有多问,至于施律和宋蘅完全不认识,却在那句暗语之后,犹如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种种古怪之处,他亦没有问。
“那么接下来,宋三小姐有何打算。”
宋蘅吸了吸鼻子,灿然一笑:“想请都督放过他,然后,该清算的清算,该报仇的报仇!”
司北宸只是盯着她,半晌道:“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宋蘅点点头,料到司北宸不会不答应,不过临走,还是问道:“其实若都督能帮忙,我这里还有一件事……”
连施律都能放,还有什么不答应呢?
不过司北宸没有立时应她,只问是何事。
他觉得,自己应当和宋蘅保持一些距离。
就比如,他明明有的是时间,却只言“我派人送你”,而非“我送你”。
“宋芍的婚事。”
司北宸微微挑眉。
宋蘅颇为不好意思,踌躇道:“她虽然……经了那些事,但心肠并没有坏到底,还是顾念着母亲的。我想,人心底但凡有不忍,便还有良知。她不过是求一条生路,所以都督若有合适人选,不必富贵有才学,只要人品良善,能善待她和她的母亲……奉养芳姨娘就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