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娘轻舒口气,低语道:“生产那日,老夫人不舒服,将军和夫人一直在照顾她,府里的大夫也忙不过来。兰姨娘好运,生过你,这第二胎虽艰难,苦挨了两日,也生下了个白胖胖的男孩子——寻常妇人家,产下的婴孩莫不是红皱皱,皴巴巴的,难看极了。可那个小少爷,生的极俊,老夫人喜欢的不得了,隔着窗户也要来望一眼。”
想起那个早逝的男婴,芳姨娘的目光极尽温柔慈和,只不过一瞬暗淡:“可就在那一晚,兰姨娘的产房起了火,没一时就……”
她叹口气,“府里那时都传,是兰姨娘自己夜里读书,烛火引燃了床幔,才和小少爷双双去了。”
“果真……么?”
原身宋蘅那好似遗忘掉的回忆里,慢慢浮现的,却是一抹红衣,缓缓走下府中池塘。
宋蘅觉得很奇怪。
按众人所言,兰姨娘该是被烧死的,为何浮现的记忆,却是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子,还有池塘?
许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吧。她想。
芳姨娘苦涩一笑:“不亲近的人,自然都如此口口相传。”
“那么,亲近的呢?”宋蘅从芳姨娘的语气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芳姨娘抿了抿耳际的碎发,淡声说道:“你母亲,虽喜爱看书,但女子产月,多看书伤眼——更别提那是产房,哪里来的书呢?再有,兰姨娘她幼年读书,伤了眼睛,有些弱视,莫说秉烛看书,就是白日天光暗淡一些,她都仿若个瞎子!”
宋蘅轻轻抽了一口气,声音极细得问道:“产房里没有书,那夜,兰姨娘也并未……”
芳姨娘把食指摁在唇瓣上,摇了摇头:“有些事,在三小姐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只当不知道吧。”
宋蘅瞠目,良久,才在芳姨娘担忧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姨娘放心,我懂的。”她低声道。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宋蘅调整好心态,问起了宋芍曾经提起过的,佟氏和一个卖货郎的事——
芳姨娘先是诧异,尔后尴尬:“真是,阿芍怎么与你说这些。”
宋蘅眼睛一亮:“所以,这事还是真的了?”
芳姨娘犹豫再犹豫,终是点点头:“也不是没影子的事。”
宋蘅想知道具体细节,这事儿,宋芍哪怕知道,也没有芳姨娘清楚。
芳姨娘既肯说知道,便没打算藏着掖着,总归在当年,在佟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
“那时候,佟太傅、太傅夫人都不在京中,后来太傅夫人从老宅子奔丧归来染了病,很快就去了。夫人才十三四的年纪,宅子里妾侍姨娘斗得狠,哪个管她,年少懵懂,就看上了那个卖货郎,打算私奔。”
宋蘅听了,不免抚掌大乐——这不是佟氏用来对付自己的那招?
呵,还真舍得下本钱。
宋蘅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型,谢过芳姨娘,便打算去看望宋芍。
芳姨娘福身告辞,走到半路,不免踌躇:“三小姐要用此事,做什么?”
宋蘅哼笑道:“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了!”
不晓得芳姨娘懂了没有,她只淡淡点头,告辞而去。
……
离了汀兰水榭,芳姨娘回头看了眼满园子花团锦簇。
轻声呢喃一语:“起风了?”
丫鬟丹橘替她紧了紧衣裳,赶紧道:“姨娘咱们快些回去吧,莫要着了凉气。”
芳姨娘点点头,径直回去,不再回头。
待走回自己的小院儿,起了一身薄汗。
芳姨娘所居院落,其实也没比柴禾院好多少。
惟胜在小小一方天地,只主仆二个。
芳姨娘这些年,还养了只花斑猫儿,耕出了几分地,栽了些果树、种了些瓜菜。
爬藤的,地伏的,翠绿鲜嫩。
窗边沿也扫的干干净净,养了几盆不值钱的山菊、野花。
一片盎然生机之色。
才回来,芳姨娘就换了身更轻便简朴的衣裳,拎着小锄去犁地。
丹橘在边儿上的窝棚里煮茶,蒸些糕饼当午膳,一边烧火,一边扬头问道:“姨娘,三小姐好好的,又是问兰姨娘,又是问夫人那些陈年旧事的,该不是要做什么事情吧?”
芳姨娘将蒜头上的土磕掉,不带半分犹豫:“她想做什么,咱们哪里管得了。”
丹橘有些犹豫,咬唇嘀咕:“夫人可不好惹。”
芳姨娘闻言轻笑:“三姑娘从前住的什么地界儿,如今住的什么地界儿?这人啊,运数到了,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的。”
丹橘拍了拍手上的烟灰,笑说道:“那倒也是呢!”
斟好热茶,招呼道:“姨娘,快来喝茶啦。薄荷里点了蜂蜜,可甜了。”
芳姨娘笑着点点头,只觉得这日头,格外的好。
……
宋蘅带着芳姨娘做好的点心,前去探望宋芍。
食盒里,是芳姨娘的一片慈母心肠,使得宋蘅心底格外柔软。
不过,宋芍却不是这样想的。
见了宋蘅,还不听她说什么,捡起什么来便朝她砸去,哭叫咒骂,让宋蘅去死。
宋蘅蹙眉,冷喝一声:“够了!想死就继续闹下去,把全府的人都喊来,该沉塘的沉塘,该吊死的吊死!”
宋芍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瞧她怂了,宋蘅蹙眉,吩咐小弦去打来热水,又对宋芍道:“你也起来,把衣裳头发打理一下,我还有事问你。”
宋芍只觉的前程黑暗,再无出头之日,茫然之下,竟也听宋蘅的话,理着乱发,穿了衣裳。
“你来做什么,假惺惺的,猫哭耗子,来看我笑话的吗?”
宋芍粗鲁得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珠。
“二姐倒成耗子了?”宋蘅嗔她一声,又回身对素锦点点头,示意她和小弦在外头守着,她有些话,要单独与宋芍说。
小弦便拉着素锦,笑道:“姐姐和我出去歇会儿吧。”
如今的流萤居,早已经人迹罕至了,哪里还有人探头探脑得偷听,谁还关心二小姐呢。
素锦打量宋芍一番,确定没有危险,才跟着小弦离去。
宋芍依旧凶狠得瞪着宋蘅。
见二婢离开,宋蘅略挑眉,问道:“所以,二姐打算怎么做?依着宋荔所言,真的去死?”
“做什么,你害我到如此地步,却还有脸跑来问我做什么?”宋芍恨恨看她,“好,那我便告诉你——杀了你,然后自尽!”
“想害二姐的,从来不是我。那一日,二姐岂会不知道,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杀我,再自杀,二姐姐独独便宜了宋荔,真是四妹妹的好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