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扇、令、剑,都从哪里来?
笔耕2016-12-09 16:095,647

  范中庭忽然回过头,以极轻的声音打断了年轻少校的愤怒叫骂。

  “我想你们应该走了。”

  “范叔!你切莫被这畜生给骗了!”白罗闻言大惊失色,一跺脚指着楚让的脸喊道。

  “我想你们应该走了。”

  范中庭置若罔闻,再次轻声把话重复了一遍。

  白歌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密信一事没有结果,但楚让害死他的雪鹞的事却还未追究,他没有想到范中庭竟然会突然发难,直接开口送客。

  “范叔!范叔!范叔你莫要犯糊涂啊!”白罗痛心疾首地大声嚷嚷着,他素来骄傲,骄傲的人大多偏向自私,自私的人在自己的欲望和感情没得到满足时就会轻易抓狂。

  所以年轻的少校很抓狂。

  在他看来,密信丢了事小,可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又怎么向上头的贵人们交代?

  临行前大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甚至告诉他为了能安全、尽快送达密信,可以不惜借用万里火急的名头开道,由此可见这密信之重,还有送出这封密信的贵人的身份之尊。

  自私的人容易抓狂,自私的人更擅于推卸责任。

  所以年轻的少校无比坚定地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这可恶少年的身上。

  一定是他偷走了密信,所有的责罚都应砸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情况下,白罗哪里愿意就这么简简单单转身走掉?

  “我想,你们应该走了”,范中庭视若无睹,第三次轻声说道。

  “范公……”

  这下就连白歌都按耐不住,开口发问,却被一旁的范中国冷笑打断。

  “白家的小辈就这么点涵养?长辈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却还要死皮赖脸在这儿耗着?”

  “范二叔……”

  “谁特么是你二叔!河伯,送客!”

  范中国反对者少校一声厉喝,一荡胸中对花党和白家的不满之意,快意地对大管事笑道。

  大管事背着双手,应声上前,假模假样地对少校和书生微微弯了弯腰,权当行礼了,这才轻声问道:“二位少爷,是自己走,还要我范府用强?”

  要是范中庭或者范中国训斥倒也罢了,连一个管事都这幅嘴脸,素来高傲的白罗哪里受得了这番阵势,一言不合又要怒而拔刀,却被身旁渐渐冷静下来的三弟给拦住了胳膊。

  白歌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少年和地上的行囊,向蹲在那里沉默不语的范中庭深深一礼,态度重复恭谨如常。

  “如此,小子理当先走。”

  书生低语一声,不由分说,拉着骂骂咧咧的二哥掉过头就向院外而去,脚步轻快而安静,踩在满地落叶上却依旧悄无声息。

  庭院里的人,终于又少了几个。

  范中庭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静静躺在行囊中的莲花绢扇,小巧的扇子握在他宽厚的手掌里显得有些多少有些可笑,但不知为何,楚让偏偏觉得这场景有些温馨。

  “这扇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范中庭把绢扇举到近前,极为仔细地反复打量,却丝毫不敢伸手触摸,仿佛那是件极为神圣而脆弱的宝物,一不小心就会碎成齑粉。

  少年垂首沉默,良久不语。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位秋北财神,帝国大豪,只怕和自己那活宝三师姐有不小的渊源。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不知道。

  在不确定的时候,最好选择闭嘴——这是前世楚道童贯彻了二十年之久的一个重要原则,屡试不爽。

  果然,见少年垂首不语,范中庭淡淡一笑,那股叱咤风云变幻多年才能养成的淡然在小小失态后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扇子——来路可正?”

  他再次开口,脸上带笑,却声似九幽寒冰,令身后的范中国和大管事尽皆动容。

  范家大老爷这是——在威胁?

  从来如沐春风化雨的笑面佛——此刻竟然在寒声威胁别人?

  天下间,还有谁需要他去威胁?还有谁但得住他的威胁?

  他们望向布衣少年的眼神骤然改变。

  面对范中庭极为罕见的寒冷之声,楚让神色不变,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大布,将鲜血淋漓的两只胳膊严严实实地包扎掩上——他已经感觉到那些伤口已经开始飞速愈合,若是让柳先生发现这不正常的自愈速度,猜到他的身份,恐怕他永远也别想走出这慈州了。

  然后,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绢扇从范中庭的大手中拿了回来。

  他动作很轻,却依旧轻而易举地把扇子从男人的手里抽了出来。

  范中庭压根就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在他眼里,这把扇子太娇贵,娇贵到经不住一丝一毫的颠簸争抢。

  “这扇子——来路可正?”

  他死死逼视着少年的双眼,不愿意放过他脸上哪怕半分细微的变化。

  “正又怎样?不正又怎样?”

  楚让把扇子轻握在手里,笑笑问道。

  “正,你是我范府贵宾。”

  众人一惊,秋北财神的贵宾,此等身份何其之重!

  “不正,你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又是一惊,死无葬身之地?这话又说的何其之狠!

  布衣少年指绕绢扇,望着范中庭冰冷的双眼,忽然微微一笑,笑颜如花。

  “正。”

  他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从何所得?”范中庭不动声色,步步紧逼。

  “承赠。”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谁赠?”

  “女子。”

  “芳名?“

  “煮得一手好鱼。”

  范中庭忽然沉默下来,煮得一手好鱼,是啊,多令人怀念的一句。

  多令他思念的一个名字。

  但他依旧不敢轻易确信。

  “如何信你?”

  他望着少年明亮的双眼,语气没有丝毫的放松。

  “她每日晨起,必净身燃香,面南三拜,落泪九滴。”

  少年低下头沉默半晌,还是开口轻声说道。

  这是三师姐每日清晨必行的功课,无论风霜雪雨,前夜劳顿,从未变过。

  只有最亲近浪煮鱼的人,才会知道她的这个习惯。

  楚让就是全天下最亲近浪煮鱼的那个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十五年来三师姐以娇媚倾倒长安五侯七贵,可入得了她香闺的异性,自始至终都只有楚让一人。

  大师兄忙着哭剑,二师兄忙着种菜,小师弟入门极晚,而老头子天天巴不得窝在自己那猪窝似的西厢房里呼呼大睡不出来,所以整个师门里,确实只有他这个干杂活儿没事出出入入浪煮鱼的深闺有如家常便饭。

  净身燃香,面南三拜,落泪九滴。

  范中庭听到这话后,颤颤巍巍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望着眼前好看少年,可满眼冰霜已融,只剩淡淡的暖意与喜悦。

  “她可好?”

  他望着少年,轻声说道。

  可好?

  好?

  还是不好?

  楚让想起三师姐倾绝长安的浪笑,觉得她应该很好。

  可他又想起她那九滴伤心之泪,觉得她应该很不好。

  所以少年沉默半晌,谨慎答道:“一日三餐皆饱,七日煮鱼三条。”

  范中庭听了这有些不着调的回答,并未感到疑惑,反而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那还好。”

  楚让脑海里浮现出香火萦绕的朴素闺房里,三师姐一边流泪,一边磕头,每一磕拜,泪洒三颗,不多不少。

  他点点头回答道:“应该还好。”

  温暖和煦的笑容终于回到了范大老爷的脸上,他笑着望着眼前少年,神色间平添许多亲近之意:“她最高兴时,七日内也不过煮四条鱼而已,现在煮了三条,那应该还好。”

  “我最开心的时候,会四天煮鱼,一天一条,而后三天歇息,不沾炉灶。”

  浪煮鱼望着正埋头苦吞鲜嫩鱼肉,喝汤喝的满头大汗的清秀少年,笑着说道。

  “那。。咕咚。。师姐为何现在只煮三天的鱼了?”楚让无比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鱼汤,抬起头,抹抹汗,好奇问道。

  “因为……有一条鱼已经死了”,浪煮鱼忽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淡淡说道。

  少年愕然,却不敢再问。

  “你是她什么人?”

  范中庭继续温和问道。

  楚让抿了抿嘴,却没有回答,眼前这位秋北大豪明显和三师姐有过很深的渊源,若是知晓他是她的师弟,以范家的情报力度,恐怕三下五除二就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不方便说?无妨,无妨”,范中庭看出少年的难处,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安抚,“既然得了她的赠扇,你就是我范家的座上贵宾。小禄,把汪小友请到君安楼小住,点八个丫鬟好生伺候,若有半点轻慢,我拿你是问!”

  小胖子早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双眼,此刻眼看父亲发话,要好生招待自己这神仙似的汪兄,哪有不高兴的理儿?连忙把胸脯上的肥肉拍的震天响,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己的丑书童直奔院外办事去了。

  “君安楼是我慈州范府最好的楼筑,由我范家业下十方名匠合力造成,希望你能住的舒服”,范中庭交待完事宜,回过头对楚让说道,“近日我范家生意上有诸多变动,实在有些繁忙,恐怕不能亲自招待小友,还望小友千万莫要怪罪才是。”

  楚让连声道谢,惶恐不敢,一边心里默默八卦着自家三师姐到底和这位离长安千里之外的秋北大豪有过怎样旖旎的过往,竟能让他有幸尝着这般福分。

  可惜了,少年暗暗摇头,早知道师姐和这范家有莫大的渊源,自己何苦还要百费周折,苦求二管事的帮助?直接和眼前这位范家家主说事岂不更好?

  他灵机一转,正想开口说话,不料范中庭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说道:“两日后,我晚间倒是有些空歇,到时摆下小宴,为小友接风洗尘,还望小友不要推辞,赏脸光临。”

  甚好。

  少年刚想伺机,机会就自己找上门来,他哪里还会放过,急忙谦恭应下。

  范中庭最后再温和地看了少年一眼,想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这才微笑这背负双手,准备离去。

  可他刚向院外行走不过三步,庞大的身躯就再次微微顿住,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向楚让问道:“小友……姓汪?”

  “不错,小子姓汪名让”,楚让心中一紧,但神色依旧如常。

  “我有一挚友,久居长安,姓汪名是谁,同为生意人,在帝国好像有些名气,小友可与他有甚关联?”范中庭继续问道。

  “原来是汪大东家,嘿嘿”,楚让干笑一声,神态间再次恢复贫寒人家才有的那种市井之气,有些落魄地说道,“汪大东家之名在长安那可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可惜小子祖上世代贫农,没有半点儿富贵的命,与汪大东家同姓不同宗,哪里有福分能与大东家那种了不起的人物攀上关系。”

  范中庭听到这话,轻轻点点头,微笑着看了楚让一眼,转身离开了。

  范中国跟在大哥身后离去,临走时深深忘了少年一眼,一张胖脸上冷肃而阴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楚让弯下腰,正想继续整理自己的行囊,不料一双踏着青白文士靴的脚停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没有抬头,想都不用想,他都知道那人是谁。

  “这块令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先生伸出手中红箫,一指行囊里的“魔”字黑令,那是汪大府主临行前的赠礼。

  少年垂首半晌,轻声答道:“恩人相赠。”

  “哦?什么样的恩人?”柳先生饶有兴趣地追问。

  楚让心中灵机一动,认真答道:“小子不知,但闻有人尊恩人为太上。”

  “杨问?”柳先生终于有些动容。

  “小子不知”,楚让谦恭回答。

  “你应该不知,这么看来,也确实是他”,柳先生沉吟着说道,“只是仙魔令怎么到了他的手里?他又为什么要给你?”

  仙魔令?

  楚让不动声色地望着“魔”字黑令,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底。

  “恩人临别有言,此去昆仑要事,无暇照顾此令,方才托小子暂管,待将来返回长安,他自会来取”,少年漫天扯谎,坐地胡编,像模像样的不亦乐乎。

  “是吗?”柳先生听了这话,忽然轻声一笑问道。

  “是。”少年认真回答,态度恭谨,却并未抬头。

  在你死之前,我唯一想从你那里看到的,就是你濒死前慢慢涣散的瞳孔,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想看到。

  “甚好”,柳先生轻轻点头,转身大步离开,青衣白袍鼓动间轻巧如水,不惊起半片落叶。

  楚让仔仔细细清点物件,府主的令牌文牒,师父的书,二师兄的种子和三师姐的绢扇,点好后又认真打好行囊,将每一个边角都摩络齐整,这才把它背到背上,站起身准备继续在庭院的深草砖瓦间寻起剑来。

  剑,是大师兄送的剑。

  大师兄送的剑,不能丢。

  楚让抬起头,却突然愣在那里。

  范中庭走了,范中国走了,连柳先生都走了,可理应陪侍在范中庭身边的河伯却没有走。

  大管事静静站在那里,两手捧着一个东西,正细细观看。

  那是一把剑。

  不尊剑。

  楚让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站定在河伯的面前。

  “大管事,剑”,少年轻声说道,声音坚定无比。

  “你的?”河伯把冰冷的目光从剑上移开,投向少年。

  “是。”

  “从何得来?”

  真有意思,这已经是一天里连续第三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挚友所赐”,楚让沉吟片刻,认真回答。

  “可是姓卢?”

  姓卢?

  当然不是,大师兄姓关名苦,因剑而苦。

  楚让沉默下来,这沉默代表他在思考,但在河伯眼中当然就是默许。

  大管事眼看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忍不住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目光凝重地看着楚让道:“剑院怎么会让你这个小家伙出来?”

  剑院?

  少年的沉默愈发深沉,不尊剑明明是大师兄参透的无数把剑之一,又怎么会和帝国五宗之一的剑院扯上关系?

  “算了,拿好”,大管事望着少年沉吟不语的脸,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一边把手里的不尊剑平举到楚让的面前。

  楚让不敢迟疑,双手小心接住。

  他的小心绝无敬意,但看在河伯眼里却像是恭谨,所以大胖子脸色多少好了一些。

  “唉,破院子当真一代不如一代,怎么一窍不通都能被收作弟子,真搞不懂那三个老家伙天天都在忙些什么!”

  河伯有些烦躁地打量了楚让一眼,摇头感叹着转身离开了。

  楚让有些无辜地望着大管事慢慢远去的身影,虽然让剑院背黑锅绝非他的本意,但送上门来的掩护他也绝对不会拒绝,而且就大管事的反应来看,此人只怕和剑院极为熟稔而且并无恶意,方才弄死了堂堂君座高手弟子的爱鸟,楚让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再给自己平添什么敌人。

  他认真地望着手中平托的古朴长剑,剑格上苍劲有力的“不尊”二字尤为耀眼。

  这是大师兄送的剑。

  每当他握住它,耳边就会回荡起过去十五年来大师兄日夜参剑时的那曲高歌。

  “噫!一剑出,荡尽云开明!”

  “吁!一剑收,凝罢日夜心!”

  “嘻!仗剑行,大袖尘不染!”

  “哈!剑在心,小我是天地!”

  这四句,楚让听不懂,却很清楚它们真正的价值和威力。

  大师兄对剑几十年,方才最终唱出这四句歌来。

  师父给这首很不像歌的歌取名为《剑难行》。

继续阅读:第五十章 第一面旗,第一滴血,第一颗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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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皇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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