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道法起长安
笔耕2016-12-09 16:135,495

  楚让开始剥第二个鸡蛋。

  范小禄望着手里素白色的蛋壳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突然发现,原来平日里最不起眼的鸡蛋竟是如此美味。

  他忍了很久,一直到对面少年开吃,他这才敢火急火燎地动手剥起蛋来。

  楚让把小胖子的神情看在眼底,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让一个天生狼吞虎咽之人努力细嚼慢咽,这果然很难。

  范小禄美美地咬了口鸡蛋,因为不敢快吃,而且数量有限,他这口蛋蛋白带着蛋黄香喷喷地在嘴里反复咀嚼都不肯咽下。

  一边吧唧嘴,小胖子一边在心里暗恨——靠,吃了十四年香飘十里、大厨亲制的各路玉食,此刻回味起来竟然都没手里头这白水煮蛋要来得鲜美,这他娘的是什么鬼?

  “汪……呜呜,汪兄,这么说来,那河北府战神道和长安剑院的历史竟是如此悠长,与三大世家一样是与国同寿般的存在?”他一边美美地品着蛋,一边好奇地追问道。

  对案的布衣少年轻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不仅是战神道和剑院,那江南府的历史甚至比帝国还要悠久,如果追溯到八百年前的群雄时代,江南府恐怕还要远压战神道和剑院一头,是当之无愧的大陆第一巨头。”

  “这么厉害!”小胖子毫无心机地瞪了瞪眼睛,感慨说道,“唉,可惜,看来当年金陵一战着实重创了江南府的根基,不然像它这样恐怖的存在,怎么会甘心屈居长安身下,八百年来都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吗?

  楚让听在耳里,笑在心里。

  当然不会。

  “话说回来,汪兄,那方才那句话后半句,道法……道法起长安!这又是什么意思?”小胖子小心翼翼地又吞了口鸡蛋,这才好奇地追问道。

  “人有先天四窍,兵魂、韬略、道法和自我,这里的道法,说的自然就是道法一窍”,楚让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这么说来,这道法说的是蓬莱!”小胖子两眼一辆,一手抓蛋,一手拍案,痛快叫道。

  “不错”,楚让笑着点了点头。

  “那五宗就只剩下一宗,长安——自然就是长安寺?”范小禄顺着思路沉吟道。

  “正解”,少年继续肯定。

  “我懂了,可汪兄,小弟愚昧,不知这‘道法起长安’又是什么说法?”范小禄点点头,又摇摇头,疑惑问道。

  楚让笑着小啜一口清粥,就像深饮一杯美酒。

  他开口说话,却并没有直接

  “相比战神道、剑院和江南府,长安寺和蓬莱的历史就要短上许多,长安寺经武帝一手创立,风雨至今三百余年,而蓬莱还要再年轻一些。”

  “没想到,没想到蓬莱那种神仙似的地方,竟然还没长安寺这种红尘产物的历史要长”,范小禄啧啧称奇道。

  “红尘产物?”楚让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是呀,汪兄你方才说长安寺乃是三百年前武帝一手创立,依皇庭而起,那就自然要依皇庭而兴,只要长安不倒,长安寺恐怕就永远脱离不了天家的扶植和掌控”,范小禄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依皇庭而起,只要长安不倒,那就必须依皇庭而兴。

  “嗯?不错,想得通透“,楚让由衷地向小胖子笔出一个大拇指,大感孺子可教。

  果然,聪明的到底不一样,举一便能反三,太省心了。

  小胖子看到少年脸上的笑容,脸上一对小眼睛乐得都快没了,连忙低头喝粥,生怕太过忘形失态。

  “其实你最初的想法也是天下大多数人的想法,那帮老道掌天地元力,能平地生花,立腐朽为神奇,这在普通人眼里恐怕和神仙无疑——而神仙,岂不都该是千把岁上下,百余年不过一梦之间?”楚让击案笑道。

  “不错,像战神道、长安寺这种大宗,世人都知道它们在哪——可……可蓬莱,据说地处险恶东海的最深处,天下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蓬莱的真正模样!”小胖子说到这里,两眼中显出无限向往的神采,“就好似海外仙山,谁也不知道它在那里伫立了多久——所以,想不到,想不到它原来这么年轻!”

  “哈哈哈哈,狗屁的仙山!”少年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把身前名贵木案拍的震天作响。

  “什……什么?”范小禄有些发愣。

  天下人都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的。

  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真真假假,楚让心中自有一把度衡是非的明尺。

  这把尺子叫一朽府。

  这把尺子叫老侯。

  想起师父,少年原本正襟危坐、盘膝挺腰的身子一歪,一条腿下意识地坐踩在身下踏上,整个人从一开始翩翩风度一步跨到了吊儿郎当。

  “天禧二十三年”,他大大咧咧捧起桌上清粥,仰头一饮而尽,“离今天,一百五十年整。”

  少年有模有样地拨指一算。

  “长安寺出国一桩大案,惊动府衙六部,帝都四卫,效天七老,最后连同皇庭都看了过来。”

  范小禄听到这里,小眼里头精芒闪过,急忙开口问道:“汪兄所言,可是天刀祸?”

  “不错”,楚让笑着点点头,“不错,你竟然知道这宗案子?”

  “嘿嘿,汪兄过奖,小弟也就是听三叔平日里吃酒时曾嘟囔过那么一两句,知道那是天禧年间帝国第一大案,不过个中详细小弟一概不知”,范小禄笑嘻嘻地摸着脑袋道。

  又是这范家三叔。

  这已经是这些天来楚让第无数次从小胖子嘴里听到这位金刚境高手的名号了。

  他默默记在心里。

  “天禧二十三年,第三代长安寺寺卿执掌长安寺不过二十年就因故撒手人寰,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寺卿之位从帝国二品大员,若无前任寺卿保举,每任定夺需经过皇庭的亲自监督和批示,按照惯例,皇庭向天下颁出选卿令,欢迎江湖高手尽赴长安,摆官擂一绝雄雌,最强之人方可即寺卿之位,享皇庭俸禄,有官家身份,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贵人”,楚让翘着腿,学着老侯有模有样地嬉笑道。

  “选卿令颁出一个月后,天下枭雄云集长安,为昭显公正,皇庭请羽林卫大统领亲自坐镇擂场,剑院院长高台督判,在这般浩大声势面前,一切看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知道了!莫不是选卿比武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大乱?”范小禄一拍大腿,快嘴说道。

  “恰恰相反,选举过程出离顺利”,楚让笑眯眯轻声道。

  “啊?顺利?那事情到底是发展成天禧大案的?”范小禄又是一愣。

  “选卿过程极为顺利,最后脱颖夺魁的是一个云游四海的闲散武人,没有背景,没有出身,甚至连师门都杂七杂八说不清楚”,少年继续说故事,“这结果并不意外,因为皇庭选卿,只召散武竞技,不许世家插脚,到底是背靠皇庭的大宗,长安绝对不敢把宗主之位放给一个存在利益纠葛、脚踩无底深潭的强者的——因此,所有参加者在获得正式资格前都需要被户部和神机处联手挖地三尺探清出身,但凡和世家大宗沾亲带故者不论亲疏,一律淘汰。”

  “这么看来,最后当选寺卿的确实也只能是个闲散武人”,小胖子听了这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话说回来,汪兄,那武人——姓甚名谁?于选卿比武中最终胜出,想必他武功定很高强。”

  楚让笑着轻轻摇头道:“这武人姓甚名谁,在天下人看来并不重要,因为他第一天夺魁成卿,第二天就被推出朱门问斩,手起刀落,魂归万天神国。”

  “什么?!就……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为什么?”范小禄听了大吃一惊,差点儿没从案后跳将起来。

  “因为他当选那天黄昏,有一个人抱着一把刀跪在了皇庭大门之前,一跪就是三个时辰,引来往官员驻足围观,骁龙卫久斥不走,惊动了羽林卫,羽林卫副统领苦劝不动,一怒之下拔刀相向,没有想到,堂堂羽林副统,皇庭有数强者,竟然不是这下跪之人的一刀之敌”,楚让说到这里,面露感叹之色。

  “不是他一刀之敌?这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人一刀就击败了羽林副统?”范小禄听的有些发懵,他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对武者过招没有什么概念,只能单凭自己的臆想说话。

  对案的少年伸出手拿起案前的一块馒头,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吃。

  一刀击败?当然不是。

  他连刀都没有出。

  “副统一败,皇庭震动,宫里头终于派出人来负责引见。临入庭前,太监请他卸下佩刀,却被他坚持拒绝,无奈之下只得连人带刀把他一起请了进去。”

  “带兵入庭?这。。这不是天家大忌吗?仅仅因为他一人坚持就放他进去了?”范小禄有些疑惑地问道。

  “带兵入庭,确实是天家大忌,可这忌讳生于十五年前,而非一百五十年前。”

  楚让笑着解释。

  范小禄瞬间顿悟。

  一百五十年前,皇庭对于兵器的管制远没有现在这般严苛。

  为什么?

  因为十五年前那一夜,有一人带兵入庭,连杀十几位王爷,再斩千万人首级,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手牵着手,踏着尸山血海登上了天下巅峰。

  那人名叫杨格武。

  当今皇帝陛下带兵登基,而后严控带兵入庭。

  他防的是他自己,或者说,和自己一样的人。

  “更何况,那人抱着的那把刀,就是天刀,天刀祸,说的就是它”,楚让轻笑着继续说道。

  “天刀!”小胖子瞪大了眼睛。

  就算无知似他,也早对这把极富传奇色彩的神兵早有耳闻。

  “不错”少年点点头,“那人抱着刀走进皇庭,谁也不知道他和庭中的贵人们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天亮,本应是新任寺卿的闲散武人就被羽林卫大统领亲自带兵拿下,不候审,不过问,没有半点废话,推出朱门直接斩首。”

  “为……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范小禄惊讶地追问道。

  楚让吃了口手中的馒头,笑着说道:“皇庭给天下的说法,此人表面闲散,无家无师,实际上却是江南府亲传门徒,以肮脏手段隐瞒身份,登顶选卿,无视皇庭法纪规则,居心叵测,该杀!”

  “该杀……”小胖子听了这话,有些感叹地轻声重复道。

  上头这些话,全是长安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依仗。

  但长安杀人,需要证据吗?

  长安说该杀,那就杀了。

  这就是长安。

  “这就是天刀祸吗?”感慨良久,小胖子认真问道。

  “不”,楚让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

  “一个人头落地,撑死只能是‘案’,又哪里能称得上‘祸’之一字”,唇红齿白的少年冷笑一声。

  “死是死了,但是此人究竟是如何在户部和神机处的联手探查下依旧成功隐瞒身份的,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楚让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可这好看笑容落在小胖子眼里却莫名惹起他一声冷汗。

  “这当然不是一个死人的问题,这是户部的问题、是神机处的问题、更是江南府的问题。江南府既是帝国大宗,更是一府之地,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曾有群雄割据,现有三巨头之一太宰一家虎踞龙盘,江南府的动作落在长安的眼里,到底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恐怕只有天家自己才清楚。”

  “江南府是不是渗进了户部,是不是渗进了神机处,是不是插足了皇庭主持的选卿大事——如果是,那他们暗送一个高手来坐长安寺寺卿这等高位,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是问题,大问题。”

  “所以,得查,得杀。”

  “杀”字出口,楚让吞下最后一口馒头。

  对面原本饥肠辘辘的小胖子却已连白嫩嫩的馒头都往了吃。

  “汪兄,这——最后到底查出些什么?杀了多少人?”

  “查出什么,不可说,杀了多少人嘛……嘿嘿嘿”,楚让此刻神态简直是老侯附体,就差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抠自己的脚丫子了。

  “大概是一城的人吧。”

  范小禄望着布衣少年明媚的笑容,只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杀了……大概是一城的人吧?

  什么样的城?长安城?慈州城?大城?小城?

  他不知道,他没法儿想。

  他也不敢想。

  “总而言之,天刀一祸,就是‘道法起长安’的开始”,楚让很满意小胖子的反应,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范小禄这才想起来,之所以说起这天刀祸,为的就是解释那句‘道法起长安’。

  可是,这件大案和这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到现在都没听出来。

  “世人都认为所谓‘道法起长安’,说的是在江南府、剑院和战神道之后,又兴起了蓬莱和长安寺这两大宗门。”

  “但很可惜,世人知道的,是错的。”

  一朽府知道的,才是对的。

  “真正的‘道法起长安’,说的是一个人。”

  “人?”范小禄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对,一个从长安逃到东海的人。”

  小胖子圆睁着眼睛望着少年,少年也一本正经地回望着他。

  于是他忽然懂了。

  “从长安……逃到东海?”

  “是谁?需要逃?”

  “为什么逃?”

  小胖子心里头忽地生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可怕到他伸出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可能吗?

  这怎么可能?

  一统宇内八百年,长安要杀的人,怎么会逃掉?

  怎么能逃掉?

  范小禄不知道的是,此刻坐在他对面挤眉弄眼、嬉笑怒骂的好看少年,就是一个从长安逃出来的人。

  楚让笑眯眯地望着小胖子震惊的眼神,正要开口继续说话。

  “不!停住!”范小禄极为反常地高声叫道。

  “嗯?”少年微微扬了扬眉毛。

  “汪……汪兄”,小胖子放下捂嘴的双手,苦笑着结巴道,“能……能不能不听?”

  “小弟不知道,小弟没听到——小弟什么都不知道!”

  楚让饶有兴趣地望着小胖子一边使劲儿用双手捂住耳朵,一边发了疯似地摇头狂呼。

  “汪兄!小弟不听了!小弟不听!”

  到底是平原府范中庭的亲儿子,对于政治的敏感性和规避性丝毫不弱于他老爹。

  楚让望着桌案上摆放的景致青瓷小碗,里头的粥干干净净,他明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碗底娟秀的青花,显得有些出神。

  范小禄见少年真的沉默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垂下双臂。

  哪知道就在他松开耳朵的那一霎那,对案的少年忽然抬头向他微微一笑,笑的明媚,却艳同妖魔,

  小胖子惨叫一声,还想捂住耳朵,盖过少年魔音般的声音。

  可惜太迟了。

  “你猜的不错,从长安逃到东海的,正是那位夺魁的闲散武人。”

  楚让轻言轻语,一字一句。

  皇庭没能杀掉他,所以他虽然重伤,却还是逃掉了。

  逃到了东海府,逃进了海中。

  十年后,忽然有一群穿着蓝袍的道士从东海里走出。

  那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继续阅读:第五十七章 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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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皇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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