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观河阁上,大胖子范中庭饶有兴趣地瞥了眼二胖子范中国,发现后者一向镇定的脸色此刻却愈发阴沉。
“咱家的嫣儿长大喽。。”
范中庭促狭地轻声笑道。
“哼!”
旁边的范中国冷哼一声,没有半点儿想搭理自家大哥调笑的意思。
“嫣。嫣儿。。”
阁下庭院里的帝国少校没有想到率先站出来打自己脸的竟然是范家人,还是自己平生最重视的那个范家人。
“白二哥,嫣儿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这位汪哥哥应该不是坏人”,范嫣一张纯血萝莉萌翻天的小脸红扑扑的,有些胆怯地望着少校道。
“什么?嫣儿,你。。你莫要被他这副人模狗样给骗了!”少校两眼冒火,伸手一指楚让道。
范嫣小心翼翼地顺着少校的手指望了楚让一眼,可在看见少年那双赤诚、悲痛而无辜的明亮双眼后,小姑娘心底不知从哪里平添出一股勇气来。
“白二哥”,范嫣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已没有了方才的游离,只有不寻常的平静,“白二哥,你说是汪哥哥掀翻你的军马,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少校微微一愣,“还要什么证据?这是我亲生经历,是我亲眼所见!”
范嫣轻轻摇了摇头,向着少校露出一个让年轻人魂牵梦绕了很多年的可爱笑容。
“可白二哥,口说无凭呀。”
口说无凭?
少校听到这轻飘飘一句话,两眼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在他看来,楚让的一切惺惺作态都是狡辩,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可在旁人看来,他孤身一人气势汹汹前来问罪,所说出的任何指控不管如何生动形象,也都不过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仅此而已。
他没有证据能向旁人证明正是楚让掀翻了他的马,他所有的仅仅是一声狼狈的尘土,还有自己的一张嘴。
楚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还挂着动情的泪珠,但心里却早已似笑非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此番场景和眼前这位年轻少校的际遇似乎很符合前世一个极为热门的话题。
碰瓷儿。
只可惜他不是碰瓷儿,而是真的被碰了。
只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行车记录仪。
“我……你……”
少校再次回到原先那种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来的状态,支支吾吾半天却不知该如何洗脱自己诬告的嫌疑。
他是名门子弟,自幼接受的全是那种极为一本正经,从不胡说八道的正三观教育,这种教育可以培养出世家需要的贵人,满足社会阶级的需求。
可惜,一本正经,从不胡说八道的人,在碰到能够大脸不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时,总是吃亏的。
“白兄——难道。。真的没有旁人可以为你佐证了吗?”
范楼看出好友的窘迫,暗叹一声,出言提醒道。
“啊?对。。对!有!当时和这小子同行的还有一个小胖,他可以为本校作证,证明本校所言不虚,就是这小子对军部密令下手,掀翻本校军马,妨碍军情传递,形同叛国,罪大恶极!”
少校经范楼一言提醒回过神来,言语间再次恢复往常犀利神采,越说越兴奋,恶狠狠的目光把眼前少年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
“嗯,此事我已知晓,那小胖正是我堂哥,二少爷范小禄”,范楼循循善诱,点头肯定道。
“哈哈!如此甚好,范兄你只要把那小胖。。不,你堂哥请出一叙,真想自然大白”,少校大喜说道。
“好极,我这就着人去请堂兄来主持公道,还请二位稍安勿躁。放心,我范家是帝国名门,凡事最重道理,若最后证明白兄所言非实,我一定替汪兄为今日叨扰讨个说法,但若白兄说的都是实话……”小玉胖子说到这里,笑眯眯地看了眼楚让,接着道,“我范家也绝对不会包庇妨碍军务之罪,到时恐怕就要烦请汪兄往官衙一行喽。”
白少校听了这话点头称是,冷笑连连:就冲着当时遇见范二少时小胖子那副怂样儿,他在自己面前,在帝军面前,岂敢不说实话?
他得意而狠毒地望了眼楚让,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少年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脸上恬静到看不出一丝慌乱。
自己的谎言和演戏马上就要被拆穿了,他为什么不慌?
更令少校气愤的是,眼前这个贱民还凭借花言巧语骗取了自己心中的女神的信任,这更是不可饶恕的。
他抬头看见范嫣望向楚让时,眼神中的担忧和关心,感觉自己胸膛里头的玻璃小心脏再度受到了暴击,狠狠一疼。
帝国少校白罗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楚让,心中如念经般反反复复地诅咒着。
你就装吧,尽情地装吧。
我要你死。
我要你很惨地死。
按常理来说,就凭范小胖那两条孱弱的小胖腿,赶到楚让住的院子多少还是需要一点儿时间的,但这一次小胖子来的出乎意料地快。
忠实护主的丑书童飞鱼驮着范小禄一溜烟儿小跑窜进院子,背上的范小禄还在一个劲儿地叫唤着:快些,快些,再快些。
到了院里站定,飞鱼极为小心地把二少爷从自己背上扶持下来,举止间就像范小禄是个长不大的瓷娃娃,生怕他稍微一碰地就会摔个稀巴烂。
高阁上的范中庭看清了飞鱼的动作,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他身后的胖大管事也看清了飞鱼的举止,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过汪兄”,虽然一路分明都是飞鱼背着自己跑来的,但小胖子还是被风吹的有些颤颤巍巍,他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当先向楚让深深一礼。
接着他转过身向堂弟范楼道:“堂弟,你找我有什么……”
抬眼间,他正对上白罗那双咄咄逼人的双眼。
“咦?!是,是你!”小胖子失声尖叫出来,有些慌乱地抬手指了指少校冷笑的脸。
“不错,我说究竟是哪家公子那么大的派头,能驱驾那么大的金玉马车,原来是自己人”,白罗点点头,脸上摆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想要尽量显得更友善些。
范家小禄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此番离开长安北上送信前,大哥白袭还曾专门叮嘱过他,若是途径慈州范府,除了拜会范楼外,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烦请范楼帮忙引见范二少爷,那是将来注定会在整个帝国里都要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半路呵斥的文弱小胖竟然就是这位范家二少,后来从范楼口中得到确认,着实让白罗后悔了好一阵子。
“堂哥,这位是白家二少爷,姓白名罗,时任中央军团东大营副统帅,少校军衔,早些年我和嫣妹曾随父亲南下长安经商,有幸和白二少爷结为好友”,小玉胖子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和气的声音化解了范小禄的石化。
“哦……原来你就是白公子的二哥,久仰久仰”,范小禄有些恍然,急忙作揖见礼,转念又想起半道上发生的不愉快,赶忙讨好地陪笑一句,“失敬,失敬。”
“哈哈哈,好说”,白罗近乎狞笑地打了个哈哈,接着一指旁边的楚让道,“劳烦范二少爷屈尊莅临,是为了请二少爷为本校作证,此来慈州途中本校因为误会与二少爷一行有过一些摩擦,不过那都不是重点。关键是此人当时出手妨碍军务,掀翻本校的军马,当时二少爷是在场的,应该看的十分清楚。”
“二少爷,是也不是?”
白少校洋洋得意地指着楚让,满心欢喜等着听到范小禄的那个“是”字,然后在心上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把这个颠倒黑白的小白脸打落尘埃。
“这,可是。。呃……白少校,本少不知道啊。”
出乎白罗预料,范小禄先是认真地看了看楚让,又抬头望了望天,最后又为难地瞅了瞅一旁的范楼,最后就像憋尿般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
少校大人差点儿没两脚一蹬地直接跳起来。
“堂哥,话是不能乱说的”,饶是一旁坐山观虎的范楼此刻也忍不住了,连忙开口说道。
“事发时你明明就在当场,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但事发突然,白少校马翻的太快——我一直以为是少校坐骑失蹄,难道不是意外?”小胖子沉吟着说道,忽地一抬头,把震惊的目光投向楚让道,“难道……是汪兄做的?!”
他这一抬头,一惊讶显得极为自然而到位,迫使年轻少校目光微凝,范楼面色变得沉重,范嫣目中再生光彩——至于楚让嘛,楚让在心底悄悄比了个大拇手指头。
少年,好演技,有前途!
大胆迈步,跟着哥混,哥给你一个倍儿棒的身体!
开玩笑,小病灶子打出生以来,人生的终极梦想就是为了身体强健而活,终于十四年后他遇到了楚让,历经波折,少年终于接受了他的请求,愿意对他虚弱肥胖的可悲身体施以援手。
从楚让答应范小禄的那一刻起,范家二少就以无比罕见的坚定态度站在了少年的身边。
这种关键时刻,他怎么可能挖自己的墙角?
他憨,但他不傻。
“小禄,冤枉,妨碍军务,伤害军马这种大罪,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啊!”楚让带着哭腔喊道。
范小禄极为隐秘地向少年递去一个眼神,连连点头大声道:“白少校,事发突然,我着实没有看清,这。。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依我看,汪兄不像是那种会暗地里害人的奸佞之辈。”
“不可能!”白罗恶狠狠地摇了摇头道。
“堂兄,你努力回忆一下……”范楼轻声督促。
“二少爷,你再仔细想一想,我摔倒时这小子分明伸手抓住了马腿!”少校焦急地喊叫。
范小禄极为认真地皱眉思索,这副神态落在其他人眼里都会认为他是在努力回忆,可落在楚让眼中却活脱脱变成了挤眉弄眼。
——有前途啊,看来这小胖子也不是那么废物嘛,至少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嘶。。唔。。嗯。。”,范小禄有模有样地摇头晃脑,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方才面露难色地开口说道,“堂弟,我自幼体弱多病,目力衰弱,这你是知道的,白少校人仰马翻只是瞬息之间,我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好胆!”
还不待范楼回答,胸膛都快要气炸了的白罗终于爆发了。
“范二少爷,你这根本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就是这小子在暗地使坏,你骑马离他不过数米,这点儿动作都看不清吗?难道你范家要包庇罪孽不成?”
他抬手一指小胖子那张苍白的胖脸,勃然大怒道。
“白兄!”
此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尽皆色变,范楼大惊失色想要开口阻止,可惜为时已晚,少校中气十足的指责已经响彻了整座庭院。
院旁观河阁上的范中国面沉如水,笑面佛范中庭脸上虽然不曾露出厌恶,可终年长挂嘴角的笑容也已渐渐隐去。
“现在的帝军怎么回事?”他轻声叹道,“都是这种牙尖嘴利之辈,全无往日风采。”
“河伯说的不错,白家这小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废物”,范中国面露厌恶,轻声说道。
阁上的大人们渐起反感之情,阁下的范楼则终于流起了冷汗。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已经隐约脱离了他的掌控。
该是敌人的没成为敌人,该是朋友的却在误导下公然污蔑范家窝藏罪犯。
旁人不知道他父亲和大伯正在上头看着这里,可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哼!”白罗对于自己的失言冒犯浑然不觉,他自幼在长安长大,见惯了五侯七贵,朝廷大员,又是帝军出身,更来自镀金指数爆棚的中央军团,行事说话从来百无禁忌,“范兄,此事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待!”
“给你交待?”
一阵绵若无骨的声音轻轻响起。
出乎白罗的意料,回答他的并不是范楼,也不是范小禄。
而是一直沉默的范嫣。
“白二哥,你要谁给你交待?”
范嫣淡淡问道,声若幽兰,波澜不惊。
“嫣妹……我……这……”
世家子弟最要面子,特别是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冰冷质问时更显窘迫,于是乎,白家二公子第三次陷入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境地。
“白二哥,人做事,得讲道理”,女孩儿却看不都不堪少校的脸,满心倾慕地望着楚让,还有楚让好看的脸上依稀的泪痕。
“你说汪哥哥掀翻了你的马,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而堂哥也坦言他没有看清其中过程,没有证据,就不能诬陷,这是道理”,小姑娘袅袅婷婷而立,声音酥软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所以,白二哥,你要谁给你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