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让有些不敢直视范小萝莉那张正气凛然的可爱小脸。
他很想告诉小丫头真的不用再帮自己辩护了,凭他的功力,想要教训眼前这位吃着皇饷长大、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罗白少校,绰绰有余。
可面对着萝莉满脸的认真和关切以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楚让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罢了,等此间事了,还需把事情和这小丫头澄清,免得误了小孩子家的三观,真把自己当成书里头那些个被豪强诬陷蔑辱的穷苦子弟了。
观河阁上,老奴屁颠屁颠地送来当朝圣上御赐的佳酿,大管事河伯恭恭敬敬地备了一个青瓷壶和两个花雕碗,送到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中间。
范中庭满意地放下手里捧的茶,端起酒杯,轻轻吸了一口。
他原本闲来无事,在从自家宝贝儿子那里听说了这长安少年“了不起”的事迹后又恰巧被侄子引着白罗一状告到了他的书房前,接着府里的家丁又屁颠屁颠跑来告诉自己那素来嚣张跋扈的小侄子范持的右手被人给生生弄断了——他最终意外发现这所有人口里头所说的妙人、罪人和客人竟然都是同一个人,不由得大感兴趣,方才吩咐范楼做出这出戏来,一来亲眼见识见识这一时间闹出这么多乱子来的神秘少年到底是何等人物,二来他有心借白家二少爷之手惩处少年伤范持右手之罪,这样等自己那性格粗烈的三弟西归后多少也好有个交待。
毕竟是小辈间的恩怨,他身为秋北财神,一家之主,并不方便插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出小崽子们主演的小样板儿竟然能生生变成一出勾心斗角的大角戏。
现在一看,这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当真是个角色,三言两语间就能抢占先机,逆转局势——只是不知这般伶俐的少年,难道真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
这样的言行举止,态度气势,在诸多名门子弟面前依旧不卑不亢,还能反客为主,这绝不是一个穷孩子所能做到的事。
想到这里,范中庭那快被胖肉吞没的小眼睛更加细微地眯了一眯。
恰在此时,阁下庭院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终于把年轻少校从尴尬和窘迫中拯救出来。
“二哥的马到底是如何翻的,可以暂且不论。”
院中人们循声抬头望去,赫然发现一个身着素白学生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楚让眼神微动,此人他认识,正是早些时候与张黯然张大公子一唱一和,奚落范小禄的那位白少爷。
“原来是白歌兄”,范楼和范小禄看见来人,都尽皆行礼招呼,书生也极为恰当地回礼。
“三弟!”
白罗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极为殷切地喊了一声,书生冲少校笑着点点头,重新把目光投向楚让。
他的目光很审慎,因为他亲眼见证了楚让折服范持的整个过程。
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明媚少年,很不简单。
“汪兄,又见面了”,白歌笑眯眯地拱手作揖,却并没有等待楚让还礼,还是直接继续道,“汪兄,我二哥马有失蹄,这到底是谁之咎责,这是小事,可以暂且不论。但我二哥从地上起身后,发现腰间的军部密令不翼而飞,这可是大事,恐怕汪兄还得给我二哥一个交待。”
“呃。。什么?”楚让继续装傻,有些茫然地望着书生道,“什么密令?我不曾掀翻少校大人的马,更别说什么密令了,你……你莫要栽赃!”
“你!”
白罗气的脸红脖子粗,在遇到楚让一行前他方才低头检查过,密令正稳稳地呆在他腰间的匣子里,可摔下马后他再低头一看,密匣还在,但元门洞开,里头空空如也,密令早已不翼而飞,他沿路返回苦苦寻找,可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不曾碰到什么路人能有捡走密令的嫌疑——从策马到马翻,前后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密令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丢失的,如此看来,说不是楚让趁乱偷拿的?鬼都不信!
“哎……”白歌面不改色,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少年的回答,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自家二哥的暴起。
“无妨,此事极为简单,密令到底在不在汪兄那里,白某一探便知。”
正说着,白歌极为优雅的地抬头望天,向空中打了一个带着弯儿的呼哨。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这尖锐而巧妙的呼哨,九天之上有鹰隼长啼。
一只通体雪白,脖子上染着层淡棕翎羽的大鸟不知从何处疾飞而下,再快靠近地面时倏地减速,做了一个漂亮的顺风盘旋后,极为乖巧地降落在书生的右肩上。
白歌亲昵地抬手拍了拍大鸟的头,后者也默契把羽毛在他的掌心间来回摩擦——白袍书生,雪羽大鸟,这般潇洒场面让楚让看的好不艳羡!
“这只雪鹞是我多年前从北疆猎场花重金讨来的灵物,嗅感知觉远胜名犬,早些时候我让二哥把那装密令的木匣送到它嘴下研磨许久,它已十分熟悉那密令的气息,现在,只需让它靠近汪兄和汪兄居室三尺以内,它就可探知密信到底在不在汪兄那里。”
白歌的手指轻轻划过雪鹞锐利的喙边,雪鹞微微眯缝着眼睛,似乎很享受主人的爱抚。
“汪兄,依你看,此法可否?”
楚让俊朗的脸上依旧满是委屈和悲愤,明亮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谎言被戳穿的惊慌,可胸膛里的那颗心却早已踢到了嗓子眼儿上。
他本以为白家兄弟为了寻找密信,可能会提出搜查或者搜身这样极不合乎礼数的要求,而他身为范小禄的客人,范家的客人,就能有很好的借口推脱反击,但任他百般谋算也不可能想到这白袍书生竟然拿出异兽助其行事,
现在这只雪鹞只要近他周身三尺以内就可发出警报,整个过程连他的衣物都不会碰到,让他如何再拒绝白歌提出的要求?
白歌见少年沉吟不语,微微一笑道:“汪兄,既然不说话,小可就当你是默认了。”
话音未落,他向着楚让伸出右手,欣长苍白的手指互相动作,笔出一个只有雪鹞才能看得懂的怪异手势,同时嘴里发出一阵尖锐而短促的呼哨,于是停留肩上的雪白大鸟应声而起,宽大的羽翼双双展开,极为轻盈地向楚让滑翔而去,一息间便飞到了少年面前。
庭院里,高阁上,少年人,长辈们,俱都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把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展翅滑翔的雪鹞身上,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看到它的反应,弄清楚那军部密信是不是真的在这长安少年的身上。
只见那雪鹞滑翔到楚让近前,极为优雅地双翅一振,向上飞到少年头顶的正上方,以身下人头为圆心,向左绕了三圈,又向右绕了三圈,忽地浑身一顿,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啼叫,盘旋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楚让感受着头顶大鸟的动静,隐藏在布衣下的身体暗暗绷紧,周身精炼的肌肉一块块耸立起来。
他随时准备出手。
出手逃跑。
若是让这雪鹞识破了他的谎话,从他身上搜出密令,那他就担上了妨碍军务,偷盗军令的重罪,锒铛入狱,刑讯调查之下,他身为楚门庶子的真实身份必将暴露。
父亲和兄长尚在风雪飘摇的北疆落难,帝国楚门正承受不白之冤,天下骂名。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止步在这里。
“啾!”
头顶雪鹞发出一阵长啼。
楚让微微闭眼,通过内省已调整到最佳状态的身体慢慢前倾,随时准备向前踏出《十年》第三步,最让人难以追觅行踪的“难忆”。
“咦?”
观河阁上的大胖管事望着少年隐藏在布衣下轻轻颤抖的身体,轻哼一声,小眼睛里透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院里阁中,所有人的心都随雪鹞的这声嘶鸣高悬而起。
难道这长安少年真有问题?
难道他真的背负偷盗军部密令的重罪之身?
但下一秒,原本微微停顿的雪鹞再度双翅一振,只不过不再向着少年,而是转身向不远处自己的主人滑翔回去,近一米来长的身姿随风而过,再无半点儿声息。
“嗯?”
温润如玉般的俊俏小胖范楼微微皱了皱眉眉头。
“没有?”
目送雪鹞一声不吭落回到自己右肩上的书生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怎么可能!”
书生身后的年轻少校发出一声极为不甘的怒吼,恶狠狠地逼视着满脸无辜的少年。
楚让的反应极为到位,纵然心中疑惑,可脸上当即摆出一阵无辜而迷茫的神色,向着院中的少年少女轻轻松松地耸了耸肩。
实际上他的后背早已被滴滴冷汗给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白兄?”
他望着沉吟思索的白袍书生,轻声发问。
书生应声抬头,正对上少年单纯而探询的目光。
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单薄的嘴角忽地露出一丝笑意。
“无妨”,他轻声笑道,“既然身上没有,自是最好,离汪兄洗脱嫌疑又更近了一步。接下来只消再让我这雪鹞往汪兄居所窗边飞上一圈,若鸟儿依旧没有发现,小弟二话不说,当即替二哥向汪兄赔这诬陷之罪!”
“三弟,这小子分明有鬼!怎么能向他赔罪!”少校闻听此言,一声怒喝。
“无妨”,书生笑意如初,向着自家二哥微微摇了摇头,以示安抚。
厉害,楚让望着书生脸上随和淡定的笑意,暗赞一声。
谁说百无一用最是书生?
眼前这文静书生,明显要比他背后的那声色俱厉的兵要强上太多,太多。
白歌微微侧身,向着庭院尽头楚让所住的一座装饰典雅的二层小筑再次伸出右手,雪鹞在手势呼哨二度翱出,直奔小筑上的云木窗格而去。
院中阁里,大人少年的呼吸再次变得短暂而急促,确实,即便已经证实那密信现在并不在楚让身上,但它也未必不可能藏在少年的行囊住宿当中。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雪鹞那雪白而轻灵的身姿之上。
唯有楚让不曾望去。
因为他知道,少校身上的密信不可能藏在自己行礼中。
少校身上的密信就在他的身上,在范楼带着范嫣走进小院前,他还在垂首细观。
雪鹞为什么没能发现他身上有密信的气息?
难道白歌被那北疆猎场的禽商给骗了?这漂亮的白鸟根本没有辨识气息之能?
楚让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暂时无忧。
可惜,往往人坚信的事,总是错的事。
雪鹞振翅而飞,转眼就已到二层小筑近前,它羽翼一扑,极为巧妙地转了个身,轻飘飘地自雕刻着梅花朵朵的云木窗格旁飞过。
在经过紫墨色窗格间的缝隙时,雪鹞的脑袋微微向房间里偏了偏,形似打探。
“不好!”
小筑正对面,耸立于院外的观河阁中忽地想起一声粗重的断喝。
那里有人?
庭院中的少年少女们被这一声怒喝所惊,尽皆转过头去下意识地循声望向院外高阁。
偏在此刻,楚让的二层小筑里猛然凭空而起一阵慑人心魄的嗡鸣,伴随着这声鸣叫破窗而出的,是一道黑败而古朴的残影。
可怜那神武俊朗、纯白无瑕的北疆雪鹞,身形虽轻快无比,可在这破窗而出的残影面前却慢似老龟,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风驰电掣的残影直接从左翼到右脑直接洞穿,连哀鸣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一命呜呼,从空中笔直地栽了下来。
“不!什么东西?!”
白歌心系爱鸟,看得真切,眼见心爱的雪鹞被一道三四尺来长的残影向射靶子般从空中射下,悲愤交加下发出一声惨呼,失魂落魄地狂奔到小筑脚下,颤颤巍巍弯腰双手捧起雪鹞抱在怀中,左抚右唤,声音都在发抖,可惜怀里早已是死鸟一只,任他如何怜爱都再也找不回一丝生机,只有死寂和沉默。
“我就说这贱民有鬼!”
白罗憋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终于寻得了合适的时机。
“我要你死!!!”
他终于把这个在心里已经反反复复默默复述了上千遍的人生理想给潇洒无比地咆哮了出来。
余音未落,少校面对少年,拔刀直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