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辩
笔耕2016-12-09 16:094,400

  天侯杀完美妾,毫不迟疑地回归原地,垂首护立在皇后的身边。

  “啧啧啧,真可惜”,皇后心有余悸地探头望了眼深不见底的天牢,又眼波流转,看了眼身侧的忠将。

  “本宫都说送给你了,你怎么不要?”

  “末将不要。”

  鬼武面后的男人从头到尾依旧是这四个字,显得有些执拗,显得十分倔强。

  就像个倔强的男孩。

  “唉,你呀”,皇后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望着森如修罗般的男人道,“……你是怎么知道本宫要杀她的?”

  “陛下在她面前踢到了末将的名字。”

  “除了陛下和陛下,天下再没有第三个人配知道末将的名字。”

  皇后笑着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而且……”

  天侯欲说还休。

  “哦?”

  皇后好奇地抬着美目望他。

  男人沉默。

  “真是的,你心里有话不对本宫说,难不成对你手底那千万亡魂说?”

  男人听了,觉得有理,于是开口:“娘娘方才所为,天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皇后咯咯一笑,“任何人……不包括陛下,却包括你?”

  天侯浑身又是一震,再次低头,却咬牙保持着倔强的沉默。

  就像个倔强的男孩。

  皇后感受到这份固执,望向他的目光终于变了,变得复杂,变得……痛?

  “当年的我们都已经死了。”

  女人红唇轻启。

  男人依旧沉默。

  女人似乎不愿意再面朝他,背过身重面无边无际的深渊巨井。

  “我有事让你去做。”

  她的声音终于再复往昔威严,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威严。

  “末将在。”

  天侯急忙躬身应答。

  “杀徐白。”

  “末将领命!”

  天侯厉声回答,声若洪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惊讶与动摇。

  “天下人不能说是天家杀的。”女人沉吟半晌,再次开口。

  天下人不能说是天家杀的,意思就是即使天下人都知道是天家杀的,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叫滴水不漏。

  “是!”

  天侯的回答,斩铁截钉。

  ——————

  长安终于开始动了。

  可少年却还什么都动不了。

  此刻他只能望着四队八道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贱民!哈哈哈,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看范家还能护你到几时!”

  年轻的少校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跨上前来,却被身旁的三弟伸手拦住,微愣之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真不是这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的对手,如果一言不合就开打,恐怕受伤的还真是自己。

  想到这里,本还未能痊愈的胸口和后背竟然再次隐隐约约地疼痛起来。

  “师兄,这位就是长安汪让汪兄。”

  白家书生淡笑着向楚让一比手势,礼数周正地向自家师兄介绍道。

  “汪兄,这位正是小可三师兄,姓华名闯宫,小可随他同门习武已有数年。”

  同门?

  楚让苦笑着望着白歌身旁生的苍劲有力,豹眼赤瞳的张狂少年,手心微微出汗。

  想必谦和有礼、性子偏慢的白歌,眼前这位明显更有他师门风范啊!

  吴大君座一门,当然是以不讲理为风格,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华闯宫?开玩笑,这小子生来就是闯宫的料,光是这名字就很直观啊!

  “就是你毁了我小师弟的扇子,毁了大师兄的摹字?”

  “就是你,害死了我小师弟的宝禽?”

  “就是你,败了我小师弟?”

  华闯宫望着楚让,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语气沉凝、自信而咄咄逼人。

  少年回望着他,苦笑一声:“……是。”

  “很好”,华闯宫圆睁着豹眼点点头,“还算是条汉子。我小师弟学艺不精,打不过你,但吴门门风,素来护短,所以我不得不想向讨教一二。”

  楚让只感觉自己额头上生出数不清的黑线:如此一本正经地表示师门护短,纵观古今只怕也就只有你们师徒这几个奇葩了吧!

  “那么”,狂野少年将腿前碍事的袍子极为潇洒地向后一甩,左腿前立,右腿后撤,重心压低,两臂平屈而起,左右执着铁扇,扇头则轻轻打在右手手腕上。

  好一招起武式。

  楚让看着这个动作,两眼微微一亮——这可比之前白家书生拿着扇子乱挥一气要专业多了。

  “那么,请出手。”

  华闯宫摆下起武式,面对楚让认真说道。

  白歌见师兄动作,就知此刻万万不能打扰,急忙快速闪退一边。

  白罗眼看这边动手,大喜过望,巴不得自己弟弟的这位师兄赶快把对面那卑鄙小子给打的满地找牙,所以赶紧独立一旁,冷笑旁观。

  大管事和柳先生俱都望着楚让,一个面色冷傲全无表情,一个深眸中透着玩味和好奇。

  庭中所有人,都在看他如何应对。

  于是楚让望着整装待发的华闯宫,终于开口。

  “这位……华兄,你方才所说诸事皆是事实,小弟……认错!”

  侧步伏身的豹眼少年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你……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没听清。

  楚让彬彬有礼地双拳一抱,面向主人深深鞠躬,态度恭敬,神色痛惜。

  “小弟知错,小弟认错,还望华兄看在小弟年轻气盛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切莫和小弟一般见识。毁坏白兄宝扇,害死白兄爱鸟——这些事确是小弟一人所为无疑,小弟绝不推卸责任,甘愿受罚。”

  他话说的极为诚恳到尾,滔滔不绝没有半点儿犹豫,再加上躬身行礼,像极了一个真心知错、决意痛改前非的失足少年。

  “呃……”

  华闯宫狠狠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原本凌厉到了极点的气势一落千丈。

  他微微直起了几寸下伏的腰肢。

  楚让抬眼看清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暗自一笑。

  “害死白兄爱鸟,实属意外,小弟愿按白兄当初买下雪鹞时所花费的原价尽数赔偿!”

  “毁坏白兄宝扇,也是过招之时迫不得已的举动,相信华兄同为习武之人,应该能够理解——但不口否认!小弟这是错的!是绝对不正确的!是很没有觉悟的!所以小弟在此当着所有人面立誓,日后有时间一定亲登吴君座门下,负荆请罪,以儆效尤!”

  “你放屁!华兄,这小子嘴里的话儿比江南的花还要多,不可信,不可信啊!”

  年轻少校勃然大怒,前日里就是被这卑鄙小贼巧舌如簧走脱了一项又一项大罪,此刻眼看他一张嘴好像又要有全力开火的架势——用现世的话说,白罗哪里还敢让楚让把节奏给带起来?

  “你知道三弟当初花了多少银子在那北疆雪鹞的身上吗?我告诉你,整整五百两纹银!你能拿得出来?”

  白罗气势汹汹地对楚让咆哮着,恨不得生生扒掉眼前少年这一声好看白净皮囊。

  “无妨!”

  “我给!”

  楚让微微退一步。

  范小禄极为默契向前抢一步,话说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他是下一代秋北财神,五百两银子虽已不少,但在他眼里却连口气都算不上。

  若无百千气魄,如何富可敌国?

  “白兄当初五百两买下这只雪鹞,想必这些年还用心栽培,不管饲料还是调教都花了诸多心思,所以只赔五百两恐怕是不够的——这样,我替汪兄,先赔一千两给白兄,其它再议。白兄你看意下如何?要票据,还是要现银?”

  一说到前,范小禄充分发挥了平原府范家人嫡系的优良血脉传承——两眼发光,声音洪亮,越说越激动,胸脯还拍的震天响。

  “这……”

  白罗听的瞠目结舌,他并不了解范小禄和楚让的密切关系,所以很难想象,哪有人愿意为了一位门下客就把一千两白银随手挥出?

  简直匪夷所思。

  偏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歌忽然开口。

  “可以。”

  “三弟!”

  白家少校好像特别擅长因为自家人的话而痛心疾首,抓耳挠腮。

  白袍书生轻轻摇头,嘴角忽地浮起一丝淡笑:“无妨,一千两票据足够,谢过范二少爷,谢过汪兄。”

  可他随即话锋一转。

  “可我兵扇损毁一事,又如何解决?”

  “不要紧,多少钱?我替汪兄陪!”范小禄装逼正在兴头上,把小肥胸脯拍的震天作响。

  “扇是师礼,上有大师兄摹字,无价。”

  书生轻轻摇头。

  “呃……”

  小胖子被简简单单两个字噎回来,有些无奈地望了眼身边少年——天下但凡有价之物,范家人只怕都能买得下来,可天下确实还有很多无价之宝,那是不管砸多少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楚让感激地回望了他一眼,他早料到雪鹞赔偿一事,小胖子只要在场就一定会挺身而出,一千两白银对偌大范府可能确实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任何一个除了范家人外的人来说都是参天巨款,所以,对于小胖子毫不犹豫的花钱,少年很欣赏,更感激。

  商者需谨慎,更应果决,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要省,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御钱,而不是被钱御。

  “没事”,楚让望着范小禄轻声说道,明亮的黑色眼眸中淡定如常,“一千两票据不是小事,还是去找你爹商量一下为好。”

  范小禄瞬间会意,嘿嘿一笑,点点头,转身就向庭外跑去。

  丑书童飞鱼有些可惜地看了楚让一眼,似乎很不想错过这番好戏,到底还是不情愿地转过身寻着自家少爷跑远了。

  庭的这边,只剩下布衣少年翩翩一人。

  庭的那边,却还站着怒目相向的数人。

  “汪兄,我那扇毁一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白歌长身而立,极为平静地把自己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

  楚让目送小胖子甩着圆滚滚的屁股匆匆而去,这才回过头来,脸上原本恭谨的笑容忽然一逝。

  “白兄,毁扇一事,实属意外,交手比武哪有不见血伤的道理”,少年认真说道,“所以,白兄,真的很抱歉。”

  “抱歉?你一句抱歉就完了?!”一旁的白罗怒极而笑,指着少年破口大骂,“你何其之厚的脸皮!”

  楚让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他只看白歌。

  书生忽然沉默下来。

  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两者交兵比武,互有损耗,断上两把刀,卷了三把刃,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昔年青澜山刀剑庐一战,合共毁掉名剑一十九,神刀一十八,老白王却从头到尾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我想那扇上摹字虽然珍贵,但总不会比那三十七把名剑神刀的价值还要大”,少年望着书生,轻轻说道。

  书生更加沉默。

  曾有无名剑客与战神道弟子在东北青澜山刀剑庐一战,剑客用剑,弟子用刀,战到第三天黎明破晓,鸡叫三声,剑客换了一十九把剑,弟子换了一十八把刀——这些刀剑,都是刀剑庐主人老白王穷极一生游历天下所收藏的绝世名锋,随便一把投到江湖里,都是劈山断岳、引无数英雄疯狂折腰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兵,三天毁掉了三十七把。

  可老白王一直到二人战罢离去后却都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

  刀剑庐主尚是如此,书生又哪来的资格去指责区区一把扇子的过错?

  想到这里,白歌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话。

  却被华闯宫一步拦在了身后。

  楚让望着忽然插手的豹眼少年,两眼微微一眯。

  华闯宫原本已直起的腰肢再次伏了下去,铁扇握在左手,轻轻搭在右手上。

  “华兄,你这是?”

  少年抱拳作揖,但两只何在一起的手却已开始暗暗用力。

  “你方才说的很有道理”,华闯宫弯伏腰肢,直勾勾地盯着楚让道,“可惜你忽略了一点。”

  “我们的老师,是吴戏。”

  话音未落,少年左步向前大踏一步,原本右前左后的站法彻底变成左前右后,而随左脚狠狠踏出的还有握扇的那只左手。

  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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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皇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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