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源慌乱地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他人，才低声道：“凤灵大人，当心有耳。”
“怎么？你还担心他会闲暇到来看我这有罪之神？”凤灵冷笑道，“若如此做派，他便不算神界之主的天帝了。”
东源默然而立，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是天帝的计谋毁了凤灵大人的殷商，是天帝下令处他以灭魂之刑，凤灵大人本就该恨之入骨……
但这些年来，与天帝相处，却并非完全这样。
天帝一心为神界，便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殷商末年，部落战乱，四分五裂，依靠东征才勉强统一，这都是现实，都是凤灵大人知道的现实……为什么凤灵大人就不能理解呢？
“凤灵大人，天帝不是这样的，虽然对你如此，可他为神界、为苍生，还是尽所能做了很多好事。如今神魔之井动荡，也是天帝派遣不少仙神镇守……”
“不过是守住他的天下罢了。”
凤灵眸光锐利，说出此话时，不知是嘲讽还是惆怅：“万年之前女娲补天，将魔界赖以生存的五色石抢夺殆尽，如今魔界衰微，民不聊生，还不许他们挣脱结界求得保全性命，天帝所为，当真当的起‘天帝’二字。”
“什么？”东源震惊不已，“凤灵大人，你去过魔界？”
凤灵恍然一般收回那样的目光，隐去眼底方才陡然升起的一抹血红，胡乱拨弄琴弦，笑道：“不过……不过是些闲听罢了，未知真假，不必在意。”
他的笑容，却没有让东源觉得有半点放心。
魔界之事，除却笼统的记载，没有神能知道那里目前的景况，凤灵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他正迷惑不已，凤灵却微微别过头去，对着身后缓缓行来的两个身影递以一笑。
“哥哥！”
一身淡黄单缣的小女孩直接甩脱了身边子湄的手，笑嘻嘻地歪着脑袋站到东源面前。
“小曦，要尊敬长辈。”东源板着脸，略指了指凤灵。
“哦……”小曦转过身去，“拜见凤灵叔叔。”说是拜见，她腰都没弯一弯。
“无妨，童言无忌。”凤灵笑道。
东源身材要比这几岁大小的女孩高大许多，他这才暗暗一笑，俯身摸着她的头发：“小曦，刚才又学了什么好玩的？”
小曦掰着短小的手指，想了想：“嗯……刚才姐姐教小曦拿剑，因为小曦也想变得和哥哥一样厉害，以后可以保护哥哥姐姐！”
子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哥哥厉害着呢，用不着你保护，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啊？哥哥不要小曦保护吗？”小曦懊恼地蹙起眉头，“可是听天帝叔叔说，哥哥明天就要去守神魔那个井，好几个月都不会回来了……那个井里有坏蛋，坏蛋会伤害哥哥的啊。”
提及镇守神魔之井一事，她身边的几个大人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稍有为难的神色。
这是东源继续逗留在增城的最后一天了。明日，他就要前往神魔之井，防范妖魔逃窜。神魔之井动荡整整有一百日，他便一百日都寸步不得离开。
“师父，你……真的不会有事吗？”子湄暗暗掐住自己的手心，问道。
记忆中，他虽身为仙界之主，却从来没有真正去面对神魔战场。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至少，我还有伏羲剑。要不是伏羲剑被下了封印，让凤灵大人使用怕是更好……”
不论是安慰，还是事实，真实如何，各人皆知。
“那好……”子湄扬眉一笑，“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回来，娶你。”他点了点头，“这一次，我绝不食言。”
他绝不食言。
许多年前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只差最后这一次不久的离别，就能迎来永生永世的相守。
“那……那你必须尽早回来。”
“好。”
“还有，不许去硬拼。”
“嗯。”
“千万不要受伤……可以吗？”
“一定。”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话想要嘱咐，还有好多事想说。
但她终究说不出一句“不要去”。
她害怕了。上一次这样的离别，带来的是什么，她永远都忘不掉。
她正低头想着该说什么，墨蓝色的人影已到了身前，微微前倾，抚摸着她的肩膀，轻轻啄上她的额间。
“还有，答应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温柔如春风的话语，早已融尽了所有的寒冰。
再等一次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同样的话，应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吧。
“好……”
她低下头，让他看不清自己早已朦胧的泪眼：“小曦，给哥哥说再见。”
东源弯下腰，冲着小曦温和一笑：“小曦也要听姐姐的话，等哥哥回来，要看小曦的剑术有没有进步哦。”
小曦乖巧地点点头，咧嘴笑了起来：“嗯！小曦会一直等哥哥回来的，要是有坏人敢在哥哥不在的时候欺负姐姐，小曦就把坏人打跑！”
“听话就好，不许调皮。你姐姐自然有凤灵大人保护，知道吗？”
“哦……”
小曦有些自卑地埋下头去，脚尖在地上转了两圈，她忽而又笑嘻嘻地昂起头来，伸直了两只小手：“小曦要哥哥走之前，抱抱！”
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脸期待地巴望着他，玄珠般的眼一眨一眨。
东源微微一愣，紧绷的脸色变得柔和，向前俯身，将她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抱抱就抱抱……”他伸手刮了刮她粉嘟嘟的脸蛋，“小曦喜欢哥哥么？”
她颇为依赖地靠在他颈间：“小曦最喜欢哥哥了……哥哥要好好的，不能带着伤回来，小曦要哥哥回来再抱抱小曦。”
“小曦……”子湄略皱眉头，“哥哥是仙界之主，很忙，今日也是偷闲来这的，小曦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
“小曦知道啦！”
她脱开手，一跃跳下来，左右看了看，手指比在粉唇间：“奇怪，凤灵叔叔呢？”
方才青玉石地面的地方，只留一案一琴，而那位擅琴之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