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溟招呼了这两个小仙娥下去，东源才恍然一般回过头来。
此日，玄溟只披了一件白色常服，对于东源来说，这样面对向来以冷若冰霜的冬神，倒是少见的。但他面色严峻，手中还拿着一卷竹简，而不是向来的博山炉，显然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
玄溟轻叹一声，缓缓踱步而来：“三十三重离恨天，都快被你走遍了。”
东源并无笑意，只是淡淡地抬袖作揖：“神上……湄儿今日可好？”
“她很好，这些天的笑容也多了，”玄溟眉头略凝，似有惆怅，“时间总会慢慢消磨一切，一百年了，你当真不愿亲自去看她哪怕一次？”
“知她安好就足矣，我何必去惹她伤心？”东源侧过身去，望着天际波光潋滟的天河，“但我的力量还是不足，试了很多次，都无法破除九天印……天帝之前许诺，只要我能破除九天印，凤灵大人过去之事概不追究，我还以为很快就能成功……”
“九天印乃是女娲石、伏羲剑、神农鼎三皇神器所设，本就不容易解开，不必太急于求成。”
东源摇了摇头：“已经一百年了，这个法子你也给湄儿说过，如今却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如何不急？”
玄溟微微低下头去，心中一酸，不禁脱口道：“其实……也并非只有靠强盛的仙神之力才能解开。但那个办法，实在……”他没有再说，阖上眼。
“还有什么办法？什么都行，为何不早说？”东源急了，上前去抓住他的袖袂。
“你当真想知道？虽说现在，也的确是个机会……”玄溟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什么机会，你说！”
见他真的如此心急，玄溟按住他的肩膀，待他稍稍安定，才道：“你可知道，神魔之井过不了多久，就会到千年一次的封印动荡时期？”
东源点了点头：“我知道。到时候，会有些强大的魔脱出。”
“那你知道魔界最强的魔是谁、是何来历？”
东源沉默了，并无话可答。
玄溟苦笑道：“魔界分八国，虽常年互相征伐战乱，却有一国名为‘天弑’常年称霸，屡次想进犯神界。天弑族之主，乃是除却不知所踪的魔尊重楼之外最强的魔——心魔，恒夜。”
恒夜，永恒之夜……
东源困惑地抬起头来：“心魔恒夜，与九天印有何关系？”
“恒夜之祖，也就是天弑族的开国之君，是集三神器之欲念而成的魔。因此，恒夜虽为魔族，却有三神器融合之灵力，三分为神，七分为魔，正与九天印相克。如果恒夜愿意破除九天印，对他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玄溟顿了顿，试问道，“你……可有意？”
东源更是缄默下来，夏螟虫在他眼前悠悠飘荡，习习微风吹拂着他的鬓发，抚弄着他的心弦。
他的眼神不复坚韧，而是变得涣散许多，像是心绪已被引到渺远的地方。
“心魔……是魔吧？”
心魔……恒夜……
魔……与神，自古以来，永为宿敌……
九天印……只有心魔恒夜才能……救出凤灵大人……
一切都……变回以前的样子的话……
不论身份……奏琴弦歌……一如往日——
“不行，我绝不能这样！”
东源几乎是嘶吼而出，惊慑了脚边的夏螟虫。
他偏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虽然说我很想救出凤灵大人，我也亏欠了他很多……但我不能只因为凤灵大人，就将心魔引狼入室，为祸世间！那也是……凤灵大人不愿意看到的。”
玄溟略有惊愕：“这或许是唯一能迅速救出凤灵的办法，你当真毫不考虑？”
东源低下头去，咬住嘴唇。
“绝对不能这样，就算找不到别的办法，我都不能这么做；就算凤灵大人再多受千年万年的苦难，我都不能为了一个人，造成六界生灵涂炭、损害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他抚住自己的胸口，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现在……是仙界之主、是紫微尊上，还可能会是未来的天帝，我再也不仅仅是凤灵大人座下的长聚玉灵了……我不能……因为他，就……”
不能只因为凤灵大人，就扔下自己的责任。
因为自己……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玉灵，早已步步周旋、如履薄冰，早已承担起整个仙界乃至神界的责任。
“那，于你而言，寒月呢？”玄溟轻声问道，却再无半分惊讶。
“湄儿她……百年未见。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东源挺直身子，淡然的话中隐不去那丝酸意，“她应该已经把我忘了吧……这样也好，我负她太多，早已无力偿还。她喜欢看到故国安宁的样子，我便绝不能让人界再起板荡。”
玄溟稍有肯定地颔首，嘴角带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他展开手中竹简，交到东源手中。
“这是……？”
玄溟略一挑眉：“这是天书，天帝托我带给你，其中藏有三神器中的伏羲剑，顺便试探你是否对神界存有二心。”
东源心头一紧，忙左右四下张望一番，却只有萤光漫天，没有发现其他人。
玄溟解释道：“天帝知道你的答案后，就已离开，不必寻了。已过百年，他也不愿因凤灵之事继续纠缠。伏羲剑是三神器之一，可破开一切天地结界，只是时间问题，或许需要一两年，才能完全解除九天印。”
东源将这天书卷上，踌躇道：“如果我之前说……我愿意为了凤灵大人和湄儿而引入心魔，会怎样？“
“我便会奉天帝之命，将你这对神界存有二心的叛徒斩于伏羲剑下。”玄溟轻声一笑。
东源无奈扶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我并未胡说。神魔之井动荡，心魔极有可能脱出，而心魔……也有能力破开九天印。”玄溟沉声说道，“你记住，伏羲剑在你手中，是天帝信任于你。如今封印动荡、魔界蠢蠢欲动，而伏羲剑可破开神魔之井结界，因此，除非迫不得已、或是神魔战事，你绝不可以它示人！”
“我明白了。”
东源颤抖着双手，再度展开天书。
他自己都不知，是喜到极致了，才会这样淡然；还是早已习惯独自一人，高天孤月、如冰如霜？
天书上，没有一个字、一句话。
他聚灵抚去，果真缓缓隐现出一把灵剑。
他握住这剑的剑柄。伏羲剑时而通体青蓝，莹光秋水；时而通体赤红，似有烈炎环绕剑身，剑身宽大，仿佛有包容时间万物之势。
伏羲剑……破除一切结界……
“凤灵大人……”
一切，都变回以前的模样……好吗？
没有商周之分，没有敌我之别。
有的，只是凤凰台上，那一位擅琴的神祗续续而弹，微笑地看着身边笨拙地练着木剑的长聚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