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上，流萤飞舞。永不枯萎的草叶如被时间冻结，久了，也乏了。
两人相对而坐，却陷入了暂时的互不理睬。
东源蹙眉，一直看着眼前的玄溟。许久，玄溟都在低头撩弄着手里的博山炉，没有看他。
是东源邀他来的，可到现在仍没有说出个结果。
“神上，我以为你能明白……”东源终于开口，“平日里你连生死轮回都能看得透彻，可为什么这次不去劝劝凤灵大人？”
玄溟没有抬头，自顾自地合上炉盖：“为什么要劝？”
“此事非同小可，心魔恒夜正被天帝追捕，凤灵大人本就是戴罪之身，要是被天帝发现与心魔有勾连，后果不堪设想！”
玄溟恍如未闻，这次却连一个答复也没有了。夏螟虫在他周围，也显得清冷起来。
东源一把猛地按住他的博山炉：“身为神，却与心魔合作，居然只是为了九天印结界；心魔一旦出世，必然六界动荡、生灵涂炭——你们都是疯了不成！？”
玄溟微微皱眉，终于肯抬起头来，眸中却无半点波澜：“那你觉得应如何？”
东源厉声道：“九天印可以用伏羲剑慢慢破除，只要凤灵大人同意，我能即刻抓捕还未完全成型的心魔，再想办法加固神魔之井封印，从此神魔两界永无战事可能。”
玄溟轻声：“哦。”
淡淡的一个回答，却让东源怔住了。
他说……“哦”？
玄溟背过身去，拂去衣上的草叶：“以目前情势，你最好都像这些日子一样别再去增城。等此事稍平息，你再前去。”
东源震惊不已：“……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天没有见过凤灵大人？”
“三个月来，你们师徒形同反目，这有何难猜？”
“我……”
他想辩解，可话到口中，却无力再说出。
形同反目，这样的词，他从来没想过，会变成他和凤灵大人之间的关系。
事实果然……是这般残忍。
“如今有了心魔，他很快就会破开九天印，你若还这般与他的行事针锋相对，他迟早会杀了你。”玄溟缓缓说着，“湄儿尚不清楚此事，再等几日，我会为你在天帝面前说几句，让你同湄儿、小曦前往人界暂避风声。”
“如今凤灵大人危在旦夕，我怎能此时离开？”
“与其让他一次次与你兵刃相向而难过，不如不见，倒让两边都落个轻松，他也好多加考虑你的话。”
东源错愕地抬起头来：“你这样说……是知道会出什么事？”
玄溟略有慌乱，侧了侧身：“……不过是让你与他暂时尽少见面罢了。之前你和湄儿的血海深仇，不也因百年未见而湮灭了么？”
他说得确实有理，东源也未在多想，迟疑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如今面对凤灵大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而次次争吵，人界也的确许久没去过了……不过，神上，你真的认为凤灵大人现在心魔日渐深种是对的？虽目前无妨，可以后真的不会出事吗？”
“……不。”
玄溟望向天河，博山炉的青烟仿佛托扶着他，一圈圈缭绕着：“心魔绝非善类，人尽皆知……但他想做的事在神界绝对孤立无援，除却依靠相对的魔力，还能想有什么办法？”
“那为什么一定要勾结心魔？难道凤灵大人想做的事，就是让六界兴起板荡！？”东源拽住他的衣袖，“如果真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为什么连你都知道，却不跟我说？”
“跟你说，有用吗？”玄溟甩开他的手，目光平淡得甚至冷淡，“假使他真的想挑起六界战乱，让六界生灵涂炭，你知道了，会怎么做？”
逼人的寒气扑在东源脸上，愈发砭骨刺寒。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别过头去：“若真是如此，我会劝他，但如果他依旧不悔改，我……杀了他。”
这个回答，于玄溟来说好像已心中有数，他没有半点动容，只是顾自走出了几步，望向笼罩了小半个夜空的硕大圆月。
“之前，我不知缘由的时候曾问他，勾结心魔，是否会害人性命，为祸天下？你可知，他答的什么？”
没有回应的声音，他摇了摇头，低声叹道：“他说，许多人的性命，都指望着他去救。”
“——？”
东源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了几步。
“可心魔如何救人，这怎么可能？”他厉声问道。
“我当时也问他，这怎么可能？”玄溟苦笑，“可他的确能让这变为可能……”他伸出手去，仿佛要抚摸那月亮，“盛极而衰，枯荣轮转，神界已经存在了太久，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神将被时间长河所永远抛弃，神的出现，便注定了毁灭和不幸。”
“你是说，神魔之井动荡，会有神魔之战吗？”东源皱皱眉头，“魔界远不及神界，况且即便真会有战事，我也会亲自请命捍卫神界——我不会让神界出一点事。”
“好了，你不要自作主张，否则日后追悔莫及。”玄溟背过身去，“让你暂避人界，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和凤灵的冲突，这也是他的意思——他说，你在人界待些日子，说不定能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何况你不是一直想抽空去人界小住么？”
东源松了口气，像是放心了些：“既然是凤灵大人的意思，我听从就是，但……”他阖上眼，“希望凤灵大人不要误入歧途才是，我一定会去找到能直接驱除心魔的办法，不论他同不同意，总之心魔绝不能留！”
玄溟看着这个暗暗下定决心的师侄，又遥望西方根本就看不到的昆仑山巅，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啊……都是倔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