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仙界白茫茫的天穹终于显露出来,好似无穷无尽的雪。
第二天还是到了。
昨晚聊到不知几时,不知不觉中,溯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望羲的肩膀上,双颊一下子染得绯红,忙坐开了一丈。
“天亮了……怎么就天亮了呢?”她痴痴地望着天际,好像这样就能把白天给逼回去。
望羲掸下衣上并不清楚的几粒雪,也没有多动,还是那样坐在这里,仿佛也成了死去的冰雪。
“过得好快,明明没有聊多久的。”他惆怅地叹道。
“嗯……是啊,才聊了一小会,又天亮了。”
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又不敢说。这么多遗憾……怎么甘心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呢?
凝望着料峭中的寒梅,溯沚竟然出了神了。
那么多话没有说,为什么这时却多说不出一句?
望羲踌躇半晌,还是道:“你能不能……等第一个仪式完了再走?”
溯沚捋着自己的头发,望着别处,仿佛无悲无喜:“好,可以的。我还想看你真正当上神仙呢。”
……
长聚殿。
封神的仪式有许多步,而第一个仪式,是玄溟亲自授印传位。
长聚殿中的人很少。有期,笙商,玄溟,以及那位叫华月的女仙。
这里已经布置了一番,和昨日俨然是两副景象。夜明珠代替了宫灯,悬于虚空,洒下冰冷而柔和的光华;而本来的几件陈设,此时此刻只剩下了陛上的神座,殿内更加空荡,却也更加肃穆庄严。
溯沚和望羲走近长聚殿时,正看到的是玄溟。那位冬神也身着了月白色的长袍,虽衬仙意,却显了几分病态。
她这时才发现,玄溟眉心的那抹代表冬神的痕迹,已经比三世镜中两千年前的他淡了很多。望羲所说的神力衰退,竟然确有其事。
仙尚且寿命长而有尽,那么神呢……
她不敢多想。
她走到有期旁边,他温暖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知是担心还是安慰。她抬头看了看,有期却只是望着别处。
望羲上前,像昨天一样,有条不紊地按着礼节跪了下去:“弟子拜见师尊。”
这一跪,他跪得很深。
玄溟略加肯定地颔首:“你先起来。再等片刻,仪式就可正式开始。他们就在这里,还有什么想嘱托的,快说了吧。”
望羲这才站起身来,转向旁边的三人。只是这次,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溯沚,而是笙商。
笙商眼眶红红的,也不知刚才他来之前她是否哭过。她揪着自己裙上的绦带,好像下一刻又会落下泪来,楚楚可怜,让望羲不禁难受得蹙眉。
“旺财,你一定要当神仙吗?这样商儿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呀,商儿会很想你……”
望羲苦笑:“我当然也会想你,我死都忘不掉你给我取的外号,叫我如何不想?”
笙商撇撇嘴,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以后商儿就再也看不到旺财了!旺财的木头也不是那么没用,商儿很喜欢,那不是破木头……”
“那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能事事想着有你的溯沚姐姐撑腰,知道么?”望羲觉着有些欣慰,“嗯……当然,如果想本神仙了,就去养一只狗,取名旺财,看到旺财就当看到我。”
“什么嘛,哪有把自己当成狗的!”笙商抄着手臂甩过头去。
“那么——祝有期。”
望羲话锋一转,转而颇有几分意味地看向有期。
有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她的夫君,我自然会照顾好她,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他越发握紧了溯沚的手。
望羲苦笑着摇了摇头:“除了这个,还有……千万不能放弃,虽然梦魂丹制法太过奇特,连师尊都没有两全之策,但总会有办法。说不定你去一些修仙门派问问,能得到真正解决的法子。”
见有期明显的惊讶之色,他干脆负手道:“我可不是为了你。虽然师尊说有一个办法,可那并非上策,要是你出事,树枝会伤心的。”
“我知道了……”有期挠挠头发,“我会保护好自己。”
望羲这时,才肯去看溯沚。
她始终是低着头的,没有像他一样去望着对方。她是害怕,怕看久了会忍不住挽留。
“树枝,这个 ,给你。”
盯着地面的视线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五指舒合,再度张开时,那是一小块木头。
或者说,是一种栩栩如生的偃甲鸟。
就和真正的鸟儿一样,伸着圆溜溜的小脑袋,一脸期待地巴望着她。
望羲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上次那只已经坏了,这个我前几天做的。以后我就没时间捣鼓这些了……”
记得很久以前,刚刚相识的时候,他也曾送给她一只这样的偃甲鸟,只是后来那只偃甲鸟在罂粟空境坏掉了。
想不到他又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溯沚双手护着这偃甲鸟,却没有去真正接住。她时而看着它,时而望向他,眸子里不知是何意思。
望羲干脆往前一递,塞到她手中,脸却不自在地别过去:“叫你收下你就收下,我可没脸以后再送第三次……以后……”
就是他想送第三次,也送不到了吧……真可惜……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偃甲鸟,明眸眨了眨,仍是欲言又止。
望羲惆怅地叹了一声:“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扔掉就是了……木头没有玉那么值钱,我可能是有点小家子气吧。”
“……不要,我、我很喜欢!”
溯沚终于敢说了出来。她顿了顿,将偃甲鸟紧紧捂在手中:“我真的很喜欢……我舍不得扔,也不会扔!你的偃术那么厉害,以后一定要当好神仙,不然我会让它回来揍你!”
望羲抿唇一笑:“好,你一定要收好,以便以后来揍我。等回去,这辈子要和祝有期好好生活,不可以再做危险的事了,知道么?”
“我知道……”她的眸中忽然有了什么闪亮的东西,“等劝回了师姐,我们就会去走很多地方,看很多不同的风景,最后回到巢湖,听你的话,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到时候,你要来啊。”
怎么可能来得了呢,只是一个奢望罢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如果可能,我……”
他最终还是不敢去许这个诺言。既然是奢望,许诺反而是骗人了……
她垂着头,目光触的是他月白色的长袍。
不染纤尘,白净如雪。
以后,他就不仅仅是望羲,还是掌管四季的冬神了。
以后……以后……
“望羲,你要保重……”
很多很多没法说出的话,只能这么简简单单地寄托出去。
保重……
望羲怔了怔,偏过头去,似是在避着她看到自己眼角晶莹的东西:“你也一样。”
时间悄然流逝,偷偷地,没有一点声响,却又这么过去了。好像一阵清风,抚面醉人,等到想要去追寻时,却只剩下了空无。
“望羲,你如此伤怀,还怎么继承冬神之位?”玄溟轻声道,“渡劫之事本就如云烟,日后你切记断念、断欲、断情,不如我将你们之间的记忆消去,今日一别再无想念,也就不会伤心了。”说着,他略抬起手,冰寒的神力开始聚拢而现。
“不要,我不想忘了他!”
溯沚受了惊吓一般喊出来,手中的偃甲鸟已拧出了汗:“就是见不到了,至少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记忆是最重要的,那样忘了……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了……”
冰块脸忘了一切,就算现在记起来,他也变不回去了。
“因爱生妄,因爱生怖,若两两忘得干干净净,岂不是一了百了?”
“可就是想起来会伤心,我也会记得很多开心的事。要是什么都忘了,虽然不会难过,可去想时心里总有一块是空的,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触及她坚定的眼眸,玄溟手中灵力逐渐散去,垂下袖来。
他凝视着望羲,严肃道:“那好,我可以不消去你们的记忆。但你要记得,以后万不可沉溺前事,劳心费神。”
望羲作揖,肯定道:“弟子明白。”
“时辰到了,你跟我来。”
玄溟的声音依旧如常冷淡,他先行走上长阶,回到陛上,回身而立。
看着望羲一步步随了上去,溯沚却再也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月白色的长袍,在阶上洒下一地月华。他的背影,清冷无比,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他成为了神。
那种高高在上,再难触及的神。
而不是她的那个望羲……
“溯沚,别太难过。”身边人从未改变的柔和声音飘入耳中,犹如春风。
“我知道,成了神仙是好事。”她咬了咬唇,“我不会求他的,他有他的责任,我不能打扰……”
有期幽幽叹了口气。
望羲到了玄溟面前,没有多说,揽袖半跪,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准备承受什么。
一切都静谧得如同天地初开,连一声呼吸都显得纷乱。
玄溟手腕一转,一丝白色的灵力撞入望羲的胸口,令他浑身一震。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莹莹微光,眉心的那抹冰痕愈发明显,颤心而动;而玄溟眉间的冰痕却消失殆尽。
玄溟最终还是多看了一眼面前半跪的徒儿,方才掌心翻转,一把赤蓝双色交替而现的神剑竟然已握于手中。
伏羲剑。
“三皇在上,天道流转,枯荣有序。今传伏羲之剑于冬祠第一百二十二代弟子乐望羲,诉之亘古之谜,其洞悉所有,须护佑所有。授冬神之神位,掌四季之周期,断七情,事六界,谨承天命!”
望羲眉峰微蹙,双手抱拳:“三皇在上,弟子乐望羲不才,蒙天眷顾,承冬神之位,故立此死誓:断七情,事六界,堕落之心将引祸端,背弃之举必遭天罚,献身四季之务,自此谨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