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知道什么是执念了？”轩明笑了笑，眼中微微透着冷漠，“有些事你不明白，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那个人，累了太久，不能再被这些尘事所打扰了。只有凤灵元神才可能真正救他……就算是你们，也不能去打扰他。”他左手抚摸着长剑剑身，“他们真的需要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可能理解？”
平平淡淡？似乎他话中所说，并不是子湄，那又是谁？
总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分明近在眼前，却根本摸不清楚。难道三世境里的所见所闻，还不是全部？……有期捂住有些疼痛的胸口，默默想着。
他迟疑地回过头去。
石床上沉睡了两千余年的那位神祇，并没有丝毫动作。他的长发略有凌乱飘摇，冥蝶飞舞，却恍惚间有凤鸣袭来，直透人心。就好像……他没有死，只是这样睡着了。有一天，他会醒过来。
这一切，都只是一幅画。画中的那个人，就这么躺在那里，烟云笼罩，美得让人窒息。
收敛这些心神，他再度面对这位已经同自己兵刃相向的故友。他的故友还是冷淡地看着他，眸中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谁都没有再出手。那支不律，那把剑，就这么同时顿住。
不知为何，有期竟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立场。明知道子湄现在成了那种模样，多日前自己被灌下梦魂丹之后的情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明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为祸天下……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对的？
“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让不让？！”轩明双目猛睁，剑上寒光凌然，似乎还有点滴血珠落下。
有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刚才捂住腹部的手，手上沾染了他自己的血，不多，伤口却在阵阵发疼。
是了，这位故友是不想杀他的。不然以他的仙力，要解决一个凡人，何必这么麻烦？
“如果能救那些被梦魂丹侵蚀的人，我让。”有期再度直起腰来，捻指御术，不律飘然浮起。看不清他腰间的那点伤口，赤袍如血。
“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不想杀你。”轩明微微一怔，继续威胁道。暗地里，他的剑握得很紧。
“若是以前的轩明兄，当不会做这种为祸天下之事……”有期惆怅地摇了摇头，不律周围灵力大盛，“师兄，再战吧。”
师兄，这是个多久没有提及过的词了。若不是他提起，轩明都快忘记，自己原来算是面前人的师兄。
有期的种种法术、吐息纳气，大多也是他教的……但……
只是眨眼交睫的一瞬，长剑卷起强盛的仙力向空中一挥，那隔离开来的结界就此消失。而轩明周身的仙力，也更加强大起来。
长剑毫无预兆地脱手冲天而去，分作千千万万道剑影，发出灿烂耀目的光华！
“大坏蛋，墓塔并不牢固，这样会把阿辛的墓塔弄垮的！喂！”
笙商第一个关心的自然是阿辛，可她的声音在这剑啸之下，被完全掩盖，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被轩明听见。
而当她回头想找她的溯沚姐姐拿主意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在有期前面。
双臂张开，昂起头颅，长年累月都身着的没换过几种的青色衣衫鼓动翻飞。纤瘦的身影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地挡在有期面前，好似那仙风再烈一些，这个并没有什么灵力的姑娘就会被风刮走。
但她就这么站在他们中间，平静地看着穹顶上那些剑影不断转华，他们不知何时就会冲下，将一切斩为灰烬。
“溯沚，你……”有期惊愕不已，本能的动作便是想拽住她，将她习惯性地拉到身后去。可这一次，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挡。”
溯沚平淡地说着，指尖撩起腰间珍珠佩的穗子，腾手掀出，乘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滴溅开，正落到珍珠佩上！珍珠佩霎时间发出了冰蓝色的光华，明亮绚丽，瞬间便将两人笼罩进去！
这种冰蓝色的光芒，轩明就算眼瞎了，也不会看错——
那是子湄才有的、神物光纪寒图的光芒！
……她的东西怎么会有光纪寒图的法力？
“一魂一魄，永世相随……对不起……”
……
后来，溯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反应。
她只知道，在她看到轩明祭出杀招的时候，那位神灵，悄悄对她说话了。
“这一生，终究没逃脱这个牢笼……烦你帮我一次，再也不要被尘世牵绊，不生不死，归于天地，甚好……吾女。”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是幻灵？鲛人？抑或是……凤灵的女儿，子湄的一魂一魄化成？但无论如何，那样的声音，那位神祇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师父一样，那么触不可及，又亲切近人。
如果师姐在这里，一定很希望能听一听凤灵的声音吧。毕竟师姐才是他的女儿，他一心念着却无力守护的女儿……
再也不要被牵绊，多好的一个心愿。
……
珍珠佩与剑术阵法相撞的刹那，一道白虹贯彻天地，再化作雪亮的光直坠下来——
然后，屹立在离恨天上的凤灵墓塔，开始倒塌。
整个天地都仿佛在震动，轰隆隆的响声中带着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而后，便是一根稍显脆弱的石柱轰然倒塌。扬起的沙尘逼退了所有仙云，将他们立足的地方和那张石床斩断。
这里……竟然就要塌了！
来不及想刚才溯沚用了什么力量，竟然让凤灵墓塔出现这种事情，转瞬即至的危险已经将有期的心全部笼罩。
看着碎石不断坠落，无论什么仙云光华全数消失，他慌忙将面前呆滞的溯沚环腰揽起，回头看到笙商还在呆呆地看着石床，喝道：“笙商，别看了，快走！”
“可是阿辛……”
千钧一发之际，有期哪顾得她的阿辛，挥袖间墨灵飞溅，正正束住了笙商的腰肢，再狠力一拽，那墨灵便将她直接扔出了门去！
对不起……他只能在心中无数次默念那句刚才溯沚不知是对谁说的话，低头间，看到的是地上的一件东西——或者说，是两件东西。
色泽晶莹，白润如雪的玉上，嵌着几粒珍珠。只是珍珠佩已经碎成了两半，好像残缺了的美人。
有什么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一般来说，玉可保平安，而碎玉则是不祥之物……而且溯沚的本身，如三世境所显，也是这个珍珠佩，难道……
他慌张地摇了摇身边人，可溯沚还是呆若木鸡，眸中黯淡，好似魂识不再！
不会的，已经易骨了，她的命盘再也不是十三年一轮回，也不用再依附于珍珠佩……
眼见着震天动地的坍塌声愈来愈大，地底的震动也愈来愈烈，他再顾不了多少，将地上的两块碎玉捡起，拉住呆立的溯沚便朝门口冲去！
但几步踏至门口的刹那，忽然觉到一股清风，继而是一抹白影，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在他的视线里一掠而过。
“轩明兄，你——”
他脚步顿住，回头一望，轩明果然点足疾步而去，迎上那些不断落下的碎石砖瓦，目光如剑，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轩明奔向的方向，正是石床上的凤灵。
他还想要？！
有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暂且失去神智的溯沚，迅速聚灵，将她温柔地推了出去。而后，毫无犹豫地，他转步回走，追随那抹白衣。
那一抹白衣实在是太突兀，在这个昏暗的墓室里，就像是黑暗中的光亮。只是有无数细小的东西为这光亮蒙上沙尘，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也要将这白衣捏碎……
如果现在不是生死危急的时刻，他恐怕更愿意停下来，远远凝望这位故友。但……
失神片刻，他已跑到轩明身后不远，轩明还在不断往前疾行，好像一种不达到就死不罢休的执念。
然而，天穹多出的一块黑物，让他浑身为之一悚！
“快躲开！”
有期高声喊出，前面的轩明似有听闻，刚刚回过头来，猛烈的撞击将他连同身上砸过来的什么东西一起摔到地上！
那块黑物落地，即刻碎裂成灰尘和碎石，碎石足足有半个人大。
轩明怔怔地望着那边坠落碎裂的巨石，背脊传来的疼痛感这时才开始席卷全身。他还来不及查看突然压到自己身上的有期的情况，有期却已经坐起来，神色镇定，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管了，活下去才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