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很简单,念剑再次聚出剑影,光色柔和而带些许杀意,又是一招“逐月式”冲出劈斩向她。
她没有抵抗。
剑刺入手臂,竟然在染上她鲜血的刹那凝了一层薄薄的冰,再也无法随轩明的念动而回去。连她的血也很快凝结,成为冰霜。
子湄冷笑:“我早就死了,无知无觉,你只是伤我又有什么用?到底还是不愿跟我回去么?”
她伸手,拔出念剑。
果然是没有形体,就算是结成了冰,里面还只是一团光,哪里像一把剑。
她抬目,看到他淡然的神情,她不由握紧了这把无形念剑。
他的双眸有些空洞,不再害怕、不再惊慌。
他就那么在原地默立着,纹丝不动,任由浑身鲜血淌下,任由人间沧海汹涌,空洞的眼像在她身上,又不像,在远方。
无念于世间,不论是对她还是这天下苍生,他什么都不觉。
他已经作出了他的回答。
子湄叹息,念剑融去冰霜,被她轻轻一掷,回到了他身边。
依旧没有多言,她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事实也是可笑,她分明可以强行把他带回去,甚至再次洗去他的记忆,让他继续做自己的一条听话的狗,可她不愿。
可笑……她不过是当他是个师父的替身,为什么总会对他这样看重?
双方再无多话,一招一式再次相接。
他仍旧只用四成,她也控制着分寸。
将冰凌一次次扎入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每每不伤及要害,让他继续挣扎作战,让他知道,与她对立是何等痛苦,何等生不如死!
又是数十招下来,她除了刚才的手臂以外都丝毫未伤,他却鳞伤遍体。
白衣已完全染作血红,稍一动便伤口撕裂剧痛,连他的唇色都变得煞白。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还是在只用四成仙力抵抗她。
不愿伤害,也不愿放下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恨她么?原来真正的他,对她竟然连恨都没有了?
离开她,她不怕,她可以把他抓回来。
憎恨她,她也不怕,她已经体会得太浓太烈。
恨到要杀她,她都可以忍,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征服一切……
可为什么连恨也不愿恨她!?
因为不恨她也不爱她,他可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可以只用四成仙力去抗衡她的杀伐,他没有义务杀她,也没有义务护她!
心中莫名蹿起一股怒火,子湄的手指有些僵硬,再次聚出的冰凌并不尖锐,却仍旧坚硬。
这一次冰凌对准了他的颈下,那里衣襟破碎,看得到琵琶骨的位置。
她按住他的肩,一击狠狠落下。
鲜血飞溅,一声脆响,琵琶骨断。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凝聚的四成灵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脚下所踩的烟云也随之散去。霎时没有了任何力气,却没有坠落下去,而是被轻轻往前一拉,被她搂在了怀里。
他的血纵横浸染了她的衣,那般凄凉可怕,像不断生长的一条条红线,一切却又安静得如天地初开。
“我要的人,就是去了阴曹地府、面目全非,也要给我爬回来。”耳畔是她温柔而冰冷的话。
在她眼里,他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没有她的允许,她只能效力于他一人。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孤独而残忍的孩子,想夺回她本该拥有的幸福和快乐。她哪里是什么嗜血的妖女,她和一般的女孩都一样。
朱唇碰在他的颈间,却在下一刻,轩明只觉颈上火辣辣地一疼,齿牙咬破,温热的血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一起被她吮去。
——那是他的仙力,她竟然要夺走他的剑仙之体!
他想一把将她推开,却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气力虚弱无比,每一处骨骼都在哀鸣,微微一动便扯痛了伤口。
虽然仙力在不断流失,面前的人却极其温柔。光纪寒图旋转包合,将他们一齐罩入柔光之中。
这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你我。
冰蓝色的柔光像是数着一个个梦境,让人舒适而困倦。
梦里,只有他们二人,一齐守在昆仑山巅,笑看这殷商的大好河山;梦里,她走出了两千年前的执念,和他一起离开这不容他们的人界,一同成为六界的漂泊者,鼓励着彼此。
若可以,他真的很愿意沉入这样的梦境。这种梦境,唯有梦魂丹发作的时候才会有……
梦魂丹!
意识刹那间清醒。
子湄不知是入了魔障还是执念更深,眼瞳血红,却空若无物,只是抓着他的肩,将他的仙力一点点吸取。品尝到血的味道,她居然动作愈发疯狂,死死按住他的手臂,让他不得动弹。
但念剑就悬在她身后。
因念为剑,不用施法,只要他起念,它便能在她现在防备最薄弱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他有心让她、不愿伤她又如何?
她的梦魂丹,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又害了多少活生生的性命!想起刚才冰雪消融、山洪涌下的情景,想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和死去的母亲,想起被梦魂丹控制而逐渐丧失人性成为半魔和行尸走肉的人,便于他心如刀割,他又怎能再循着自己的私欲护她?
念剑逐渐发光,慢慢地比之前哪一次都明亮圣洁。
她浑然不觉,只是贪心地抓住他,再不愿让他弃她而去。
过去的她娴静柔美,宛若琉璃;现在的她却只是个自私的孩子,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住他。
她伏在他颈窝里,寒冷的脸贴上他温暖的肌肤,微微一笑,用她最真实的腔调,轻轻地:“我们回去,你给我抓夏螟虫好不好?”
身体各处的伤痛早已不觉,就如在增城时一样,他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安心,让她宽慰:“好……”
她的背后,他的面前,那把念剑再次一分为六,安静地汇聚着周遭灵力,像空中雪花的舞,再分作千千万万的剑影,一个接一个在她的身后旋绕,形成太极阵法。
无数剑影放出灿烂的光华,她却看不见,她的眼寂然如死,只剩血色。
血色的眼里,只有他的面庞,只容得下他,白皙如雪,一如初见。
似乎是喜欢他的回答,她没有再吸取他的仙力,而是欢心地笑起来。
她喜欢那样,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
“我再也不会离你而去,放心,再也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他托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里,梦呓一般重复念着。
剑影在她背后旋聚如一朵明耀的花,倾尽了他所有的仙力,那足以毁灭一切、让他们都魂飞魄散的力量,竟然会这样静。
他的血延至脚底,染在她的衣上,凄然无比。两个人相拥的这一刻,延绵了太短,又太久。
要殷商复国,我做不到;要放弃苍生,我做不到;要我恨你,我也做不到。
要我陪你回去,可以,你想去哪,去哪我都陪你。
我只听你一个人的声音,只注视你一个人。
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比天下苍生重要,但一定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
千方残光剑,那是轩明毕生的所学最强的招式,化四方灵气为剑影,倾一身仙力,攻敌要冲,震天撼地。
千种光芒合作一处,变作巨大的光刃猛冲斩下——
未见半点灵力波动,那把念剑的本体竟就此断作两截!坠落云间,就如星辰陨落,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他如梦方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对他微笑的子湄。
然而不容他看清她颇有意味的笑,一股腥味已涌上喉头。一口鲜血吐出,他的脸比刚才还要惨白。
“你不过是个替身,连和我一起死的资格也没有,有什么资格控制我的生死?”她捏住他的下颚,拇指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
话是狠的,她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仿佛生怕伤了他。但念剑被毁对他的伤害,哪里只是这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闷声不言,想要摆脱,却没有法力支撑悬浮。
子湄微怒,捉住他的手腕:“你还是不愿和我一起?”
看着他的眼,她微微一怔,手逐渐放开,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手心里,全是血。
不是刚才那些无关紧要的伤,这是新的血。这时她才发现,他衣上的红变得更深更暗,范围不断放大,竟是还在渗血!
她害怕了,第一次这么害怕。就算是师父攻入朝歌时,她都不曾这样害怕。
她抱住他,害怕他再次离开,可是那些血像魔咒一般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让她越来越心慌。
“别怕,我……和你……”
他虚弱无力的手捧上她的脸,让她安然地待在自己身边。她看到他的手无端端地生出几道伤痕,血如泉涌——不止是手,他的小臂、肩膀、胸口,纷纷溢出新血!
“别看……很难看……”
想和她一起消失,却还是没能成功。到头来,受伤的只是他。
他的念剑,是因她而起,这或许……算是报应吧。
只愿现在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她,他被反噬的样子,真的不好看。
她从未爱过他,没关系,只要她心中有他小小的一隅就好。
她祸害了天下苍生,不怕,他和她一起承受。
被她无情决绝地伤害,不要紧,至少她还在在意他,她还会为了他而喜而怒。
只要她,只陪她。
望着他露出的傻傻的笑,她的眼变得澄澈而惊恐。
为什么会这样?!
她从未想要他死,她也根本没有伤及他的死穴要害,她只要他好好的、跟她回去,不爱天下苍生,从此只爱她一个人……
“你的……念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