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封印的一角忽然没由来地碎裂，继而遍布全部。整个坚不可摧的三皇封印，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全部散开，成为灰烬。
玄溟收回聚灵于女娲石的手，背到身后。他迎上所有仙神诧异憎恶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喊道：“还不快走！”
凤灵尚在低低喘息着，抬目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不多言，速度快得成为一道墨色闪影，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而东源，亦皱皱眉头，变作白光，追随那黑影而去。
天帝瞪着空荡荡的散魂台，震怒不已，看向玄溟：“你——也要背叛神界！？”
“小神不敢。”玄溟缓慢而从容地跪了下去，“小神只是护挚友一命，如此而已。其余罪责，一概由小神承担。”
天帝更是怒不可遏：“承担？好，你说说，你要怎样承担？”
玄溟垂目，平淡道：“子湄乃小神光纪寒图之灵，是小神管教不严，灭魂之刑其余五剑，小神愿代其受刑。而于凤灵……小神自会献出神位，退居新仙界，永不插手神界之事！”
“胡闹！”
天帝更是恼怒，喝道：“神界正是用人之际，你此时言退，不是背叛是什么？说到底还是不愿去面对凤魔吧！”
玄溟微微一怔，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并不发言，手却已隐隐有些颤抖。
“你的事，孤暂且不管，以后再议。”天帝不再理他，下令道，“诸神听令，全力加固外围封印，今日务必将凤魔捉拿归案！”
……
神界的边缘，果然已被一道坚韧不已的封印所笼罩，稍有靠近，就已令本就力不从心的凤灵更加难以举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因对抗三皇封印手臂上的划伤，伤口不大，却总有一股奇异的神力罩着，令他觉得阵阵刺痛、酸软无力。
“到此为止了。”
无比熟悉却再也不亲切的那个声音冷冷掷下，他抬目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东源已悬身立于他面前，仙神之气比上一次相见时强了许多，与他的魔气相撞居然僵持不下。
凤灵轻叹：“是你。”
东源看着他手臂上尚在流血的伤口，眉头微微一皱：“刚才被女娲石所伤？”
语气中，似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心。
“女娲石可封印天下神魔，此伤并不在意料之外。”凤灵下意识地掩住那个伤口，抿唇苦笑，正如旧时，“阿源，追到这里，如今你是不是想杀我？”
“凤魔为祸苍生、洞开神魔之井、纵容妖魔、勾结匪类，我自当奉天帝之命将你捉拿。”东源面无表情地答道。
“果然，你还是不明白……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了。”凤灵轻声一叹。
东源的声音终于变得颤抖：“你的神力呢？为何只见心魔魔气？”
“我早已与心魔融为一体，神力渐渐被吞噬是迟早的事。”
“非神非魔，如此实乃天理不容！”
“呵，天理不容之事，我已做了不少，日后还会更多。”
东源浑身一震，伏羲剑横于手中，冽风撩动他的头发，却只添眸中肃杀：“……这里有神界封印，正好压制你的魔气，其余人很快就会来，你逃不掉。即刻跟我回去，向天帝请罪，或许还有保命转寰之机。”
“你以为，天帝连三神器都启动了，还可能放过我？”凤灵将受伤的右手背至身后，左手幻出玄袅，“我的徒弟，不该如此无用。”
东源抬剑于目前，蹙额道：“你就这么想对抗神界、这么想死？”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真的再用剑指向凤灵。分明已经以剑指他那么多次了，可这一次，剑却好像无比沉重。
“……不，至少现在，我不想死，更不能死。”凤灵缓慢地放平了玄袅琴。
“那……走到如今的境地，你可曾后悔？”
东源真的很想问一问，凤灵大人，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
投身人界，成为帝辛，蹉跎六十载，可曾后悔？
勾结心魔、妄顾天道，为所有人所唾骂，弃神成魔，可曾后悔？
将他点化为灵，收为门下，教授剑术，渡劫成仙，直至今日的师徒挚友刀兵相向，又可曾后悔？
凤灵凝视着他，如同看彻他的心，缓缓道：“我的天平上，有一件东西，不容许任何事物比它更重要，即便是自己的性命、至亲至爱也不例外。为了这件东西，我愿将自己逼至现在的境地，哪怕日后遗臭万年，虽有遗憾，永不后悔。”
这就是他说的，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事？
他的确不会明白。
“虽有遗憾，永不后悔……”
东源手中的剑渐渐放下，他也抬起头来，正视着凤灵的眼，身形未动，却字字铿锵：“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件东西，可会害人性命，为祸天下？”
这个问题，许久以前，他曾听过它的回答。但现在，他想亲耳听一听。
“……许多人的性命，都指望这件东西去救。”
“勾结心魔，洞开神魔之井，都是为了那件东西？”
凤灵阖上眼，答道：“是。”
东源一瞬间仿佛觉得，他离自己好远，远得自己根本难以企及。
他踏空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凤灵，手里的伏羲剑直直垂着，眼神却异常凌厉。
“——若我今日执意阻止，你意欲何为！？”他脱口问道，手已将伏羲剑攥得更紧。
凤灵略略皱眉，出口却只淡淡的一字——
“……杀。”
凤灵继而自嘲般苦笑：“对你，我只有隐瞒，但不会欺骗。”
意料之中的，也是他最期望的答案。只有这样的答案，他才是自己从未改变过的凤灵大人。
他迟迟没有拔剑，也没有退却，只是那股杀意却已荡然无存，像是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温情。
相对而视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剑来。
温润的笑意，一如当年。
“……你若是骗我还好，至少那样，我还可以一心一意地，做这个仙界至尊的紫微上仙。”
……
天帝一行赶到这神界边缘时，这里的封印竟已凭空断裂，像是利剑所留。而自然，凤灵的踪影早已不见，徒然站在封印边上的，只有东源一人。
天帝看了一眼封印上的剑痕，对东源瞠目而视：“凤魔人呢？！”
东源缓慢地敛裳跪下：“小仙失职，令凤魔逃脱遁走了。”
“跑了？”天帝微微蹙眉，又多端详了一番封印上的剑痕，震怒不已，“——紫微，枉孤如此重用你，你竟用伏羲剑斩破了封印，放纵妖魔，如此该当何罪！”
若说方才玄溟之事他已愤然，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的怒了。
天子之怒，已伏尸百万，天帝之怒，更难言表。
众仙众神纷纷呼啦啦地跪了下来，却安静无比，没有一人为东源辩解，也同样没有一人落井下石。
东源轻轻说道：“小仙……知罪。”
“你知罪，可会后悔？”
“……并无后悔，”他深深埋下头去，“这是小仙一人之主张，还请天帝不要牵涉他人。”
“好！一个个都要背叛孤，若这神界不好好整顿，天条何存、天理何在！”天帝招呼着身侧的仙将，喝道，“如今魔界蠢蠢欲动、狂妄不已，竟敢半月后约战不周山，你们一个个——”他转身瞪了一眼玄溟，“都要背叛神界，自甘堕落！你们不是喜欢背叛么，孤今日便叫你们永生永世，都背叛不得！”
他冷笑着看着面前跪伏的东源，喝道：“紫微上仙……擒魔有功，着封为南天神将，领神界众军，半月后于不周山，迎战魔界，手刃凤魔！”他顿了顿，神秘一笑，“若紫微神将敢半点非分生背叛之心，孤以天帝之咒，令其神魂俱灭，永生永世，堕入归墟，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