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温芸准备自己梳洗,可当她坐到镜子前时,幻珑儿就拿起了梳子自然的替她梳着长发,她的动作娴熟而温柔,一双如细葱的手指十分灵巧,发丝缠绕在她的十指指尖很快就成了一条光滑的小辫子。
温芸注意到那双如同白玉一样的手指其实并不是完美无瑕的,上面有一些红印好似冬天被冻坏的伤口经过多年还能看出痕迹,在她还在打量身后之人的手指时,她的发髻已经梳好了,上面还斜斜插着新得的蝴蝶簪子,而温芸经过这双灵巧的手显得越发俏皮动人。
温芸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哥哥的事,她好像做什么都无可挑剔。
温芸这时也才发现,刚刚幻珑儿梳头时,自己竟然没有抵抗,好像,她似乎,也没有那样让人讨厌,她人很美,身上的香气温和而恬淡,她说话温柔而动听。
“这把琵琶这么旧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放在屋子里?”温芸对着镜子看着幻珑儿问道。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可是我没将它护好,已经坏了。”幻珑儿看向小方桌上的琵琶,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这抹哀伤在她眼中露得极淡,可又绵长得像过了一生,连温芸都差点被她忽然而来的悲伤情绪给勾了去。
温芸没有再问,她虽在第一庄被保护得极好,可她毕竟处在四海盟的暴风眼之中,她比其他同龄的女孩更为明白事理,有许多事也都知晓,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样幸运有爹爹和娘亲宠着。
她跟着幻珑儿到了饭厅,这一路可是安静多了,乖巧得像换了一个人,其实她原本也是这样乖巧,稍微大了一些就跟在苏慕和十三后面乱晃认得不少江湖人士,性子也开始野起来,只有在爹爹和娘亲面前才表现得像一只温顺的小鹿。
如今在这个人的身边,自己竟然又有了那样的感觉,怎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应该很恨这个女人的,她悄悄的侧头看在一旁摆箸的幻珑儿,神色不由得又纠结起来,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要是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这里一定很开心吧。
正在发呆之际,流苏夹过来一块芬芳诱人的甜糕放她碗里,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鼓着腮帮子道:“快吃,快吃,这是兰姨的拿手好菜,凉了就黏一块儿。”
她低头咬了一口,果真是入口即化,绵而不腻,没想到那样妩媚的女子居然也有得这样好的厨艺,旁边的人都笑着替她夹着桌上的菜,包括兰姨和幻珑儿,连十三叔叔都埋头吃个不停,那个叫御风的人偶尔笑笑也是明亮得像阳光一样。
看起来这里的气氛是那样的融洽而美好,可她的心里却总是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说不清来自哪里。
中午有人送来消息,本来在四海盟势力范围的荆州又发现了金莲教的踪迹,洪峰山庄的庄主也遇刺身亡,听说温明轩也去了那里,本来想在寒江阁在多呆几日的狂刀十三也只能带着温芸立即走了,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
温芸本来怂恿流苏也一起走,结果十三听了兰姬的话差点把自己都给送回第一庄去,她立即住了口,一路上看着流苏送的一大盒的零食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舍不得流苏那小子?”十三在一旁调侃道。
寒江阁又送了一匹马给他们,两人分别骑着,温芸身上还穿着幻珑儿送的银丝坎肩。
“我怕走了他又把我忘了,他记性很不好。”温芸心中清楚,她舍不得的不仅有流苏,还有那个送自己坎肩的女子。
“怕什么,改日我再带你来,这里的饭食比第一庄的都要好,走了兰姬还给我打包了一大包牛肉,呵呵。”他爽朗的笑着,活脱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井汉子,然而他背上却背着一把朴刀,一把名为烈焰的刀,便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你有没有觉得寒江阁怪怪的。”温芸忽然道。
“哪里怪怪的?”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就觉得阴气很重。”
“好好的丫头想那么多干嘛,这次去荆州看看你哥哥有没有在那里,这才是正事。”十三用鞭子抽了下温芸的坐骑,两匹马就在秋风里奔跑起来,踩着一路金黄的莎草去向远方。
寒江阁的碧海院装饰一新,连柱子上的朱漆都重新刷了一遍,屋檐下张挂着大红的灯笼,门窗上也贴着精巧的花纸,秋日里又搬来许多芙蓉和鲜艳的菊花,昔日色调冷清的碧海院如今也显得生动活泼起来。
幻珑儿帮重梦梳着发髻,墨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上,又带上华丽的千叶攒金牡丹头饰,红莲花钿长蛾眉,杏眼桃腮梨花蕊,镜子里映出的人娇千娇百媚。
“你手真巧。”重梦发自内心的赞道。
“是梦姑娘本来就生的美。”幻珑儿嘴角带着笑意,“你和苏公子乃是一对璧人,今后希望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谢谢,珑儿,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对你一生好的人,阿德勒——”重梦眸光一黯,转而笑道,“算了,不提过去的事,你还小,又这样温柔美丽,一定也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幻珑儿的确太小了,当初去金莲教侍奉乌垒阿德勒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今也才十五六岁,虽然她是寒江阁的授意,不过那段时间对她也应该如梦魇一般。
“但愿吧!”她的笑容深深敛着,徒有其形,没有温度,对于她来说,只要此生能报了仇,其他的她也不奢望了,想她这样的人,在泥沼里用尽全力挣扎着不被溺死的人还能期待着什么。
“对了,给你一样东西。”幻珑儿拿了一个檀木匣子递过来。
“什么,贺礼吗?”重梦笑吟吟的揭开,里面是一条流光溢彩的红缎带,她一惊喜道:“鲛丝红菱!天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你怎么弄到的?”当初她眼盲为了脱身只得把自己心爱的武器给了一个叫伊汐的女子,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个是温芸留在这里忘了带走的,幻珑儿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物归原主罢了,况且听那丫头说本来就是要找这条红菱的原主人,还想切磋一下,只是没想到她要找到人居然就在寒江阁里,还这样错过了。
“怎么来的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反正现已物归原主,你就权当贺礼了。”
重梦喜滋滋的把红菱缠进了袖子里,“当真是双喜临门。”
苏慕和重梦身份特殊,再加上寒江阁这个莫可言说的地方,本以为会是一场冷冷清清的婚礼,没想到来的人却比想象中的多,寒江左使,寒江右使,管理暗香疏影的兰姬,寒江阁的高层人物都来了,就连南觉薰都被流苏拉了过来,还有幻珑儿和天字院的部分人。
本来还有些安静,流苏挑着一串长长的鞭炮在院子里放得噼里啪啦,烧到了雪儿的裙子,雪儿和流苏早十分熟络,在院子里追着喊打,天字院未必都是西宫楚和御风一样安静的人,有几个开始起哄,碧海院一时热闹无比。
“当心我拿针扎你屁股。”雪儿叫嚣着不依不饶,因为流苏的病还未完全疏通好,隔一段时间都得全身多处扎一次,他也是怕得紧,躲到旷寒江后面,“大哥救我!”
旷寒江立即拦住雪儿道:“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斯文点,你看你裙子破这样大洞,都春光乍泄了,我都不好意思看。”
雪儿提起裙摆转头一看,果然后面都露出来里裤了,她一时脸羞得绯红,下一刻旷寒江就把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还不快回去换衣服,迟了可就吃不上喜宴了。”
“姑娘。”雪儿朝正在赏菊的南觉薰求助道,南觉薰的眼中竟闪过一刹那的迷茫,随即笑笑,“快回去换吧,早去早回。”
幻珑儿给重梦梳妆好以后就在屋外散着喜糖,虽然来的没有一个孩童,可大家都有默契的接过喜糖道谢。
报礼单的时候重梦还有些担心,苏慕远远没有重梦清楚寒江阁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她害怕送来的尽是些兵器药物。
伯鹰坐在椅上念着礼单,阁主送黄金五百两,右使送夜明珠一对,左使送,送铃铛一个,兰姬送白玉鸳鸯佩一对,外加玉如意两支……
流苏听得好奇问道:“怎么大家送礼都是双数,大哥要送一个铃铛?”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铃铛,这可是幻影宫里的镇宫之宝之一,而且合欢铃只有男人才能用。”旷寒江在一旁津津乐道。
旁边在座的都去过暗香疏影,自然知道合欢铃是怎么个东西,纷纷咳嗽不已,示意少儿不宜。
“嗯?”流苏不解正要继续发问。
南觉薰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对着来,旷寒江脊背一凉,又想到当初在南觉薰手上的滋味,赶紧用手里的糖塞到流苏嘴里,捂着他的嘴道,“小孩子,多吃饭,少说话!”
苏慕在喜堂里也红了脸,好在重梦用盖头遮住了,不然那表情也是极为好看。
苏慕和重梦都是孤儿,没有父母,只有天地,正上方供奉着一块没有刻字的牌位。重梦的是她已经不在人世的姐姐魂灵,而苏慕的则是第一庄,只是这些都不能为外人道。
重梦穿着精致华美的嫁衣由兰姬引着朝苏慕走来,红色盖头下的明黄流苏轻轻晃动,即便遮面,也能让人想到盖头下的人美得风华绝代。
当他牵起重梦的手,相执对叩时,只觉得那双温暖的柔夷就是自己想过的一生。
碧海院对面的小楼上,一个白发男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握紧了旁边女子的手,而旁的女子温顺的依偎过去,两人相视而笑。
“雪影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在想我以后的娘子会不会是如你这般,以前我从来不敢有过这般奢望,现在,好像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便永不在分离。”
浣纱难得把衣服换成了藕色,清丽的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若冰霜,她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小楼,脸上露出释然的浅笑,现在,总算都好了。
她手腕上忽然的一疼,袖口上竟然渗出了一点红色,“血契破了?”她脸色忽的煞白,匆匆出了碧海院,一路朝雕花楼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