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向自己请了一天假,还正经八百的开了一张盖着十字联委会印章的假条,申请人和批准人都是他的名字,看着有些像玩笑,不过是真的,他今天有事,挺重要的事。
香克斯叫罗陪他一起去一趟莫比迪克,去看看爱德华•;纽盖特。
见到香克斯就意味着会见到罗宾,罗很清楚这一点,他都记不起来上次见到罗宾是什么时候了,有战役的时候他们当然见不到,但是没有战役的时候他们却都因为太累了而想要休息,还是见不到,如果不是有这种事,搞不好这半年都没法见到一面了。想起少年时天天泡在一起的日子,战前天天见面到没什么多余的话可以说的地步,罗心底苦笑,那个时候还偶尔觉得老是替香克斯管着他和山治的罗宾很啰嗦呢,真是不知好歹。
接到罗宾的电话的时候,罗正和基德在一起吃晚饭,两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罗正在用叉子一块一块的把自己饭里的辣椒和胡萝卜挑出来往基德碗里放,突然一个士兵跑过来在桌边一个立正军礼,声音洪亮的报告道:“特拉法尔加主席,一号窗口有您的电话!”
基德差点儿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为了照顾罗的面子,他费了点儿事忍住了大笑出来的冲动。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别人称呼罗为“特拉法尔加主席”,对他来说这个称谓太违和太喜感了。罗对士兵说了声知道了,士兵就敬了礼离开了,罗站起来朝基德头上狠拍了一下才去接电话。
他很惊讶竟是罗宾打来的,罗宾说这个时间应该正是吃饭的时间吧,所以就直接打到食堂了,看来猜对了。罗宾没说几句话,只是把香克斯交待的事情转告给了罗,让他准备一下,罗也只是答应着,然后就挂了电话。罗没有煲电话粥的习惯,如果对方是山治可能还多废话几句,那充其量也就五分钟吧,和基德就更是了,首先他们不怎么打电话联系,即使打电话,基德那家伙也是恨不得一句话完事的样子,说完就撂,有几次都把罗要说的话给掐断了,弄的罗很不爽,后来罗给基德打了一晚上的扰电话搅得他几乎崩溃。
罗回到桌边,基德已经快吃完了,但是果然还是把胡萝卜剩了下来,食堂做的胡萝卜实在是不敢恭维,已经被山治喂叼了的罗和基德都不想吃掉它。不过罗敲着基德的碗严肃的对他说不许浪费食物,全部吃掉。基德不满的说你自己怎么不吃啊,罗笑了,看着基德说你知道有个词语叫遵医嘱吗?基德被噎的够呛,说了句臭屁吧,还是把胡萝卜全吃了。基德问了句电话的事,罗只说是罗宾打来的,他们没有再多谈。
约好的这天,罗一大早就起来了,穿上了他一般都不会穿的联合野战军的正装——说实话,这一身倒还算好看,但是穿着让罗觉得很累——没有戴着他的红袖标,而是一个十字联委会的臂章。罗把领带拉松一些,压压头上的贝雷帽,没有再多看一眼镜子里那个看上去不太像他的人就出发了。
罗叫一个士兵开车送他,走了很远一段之后罗就下车了,打发士兵自己回去,然后他开始步行,在仍旧有些昏暗的浅蓝色晨光中走过了两条街,在几位早起晾衣服的少妇间引起了一阵低声的谈论和嬉笑。他走进了一栋建筑的后门,消失在黑乎乎的楼梯上。罗上到第三层,敲开了第307号门。
开门的是罗宾。
罗宾先让罗进屋,关上了门,然后站在门口好好的打量了他一番,像以前一样微笑着,伸手抚了一下罗被军装修饰的平展的肩膀。
“虽然有点儿怪,但是还不错!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帅气呢!”她笑着说。罗叹气。
“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他说,罗宾笑着不回答。
“罗?是罗吗?”屋里一个声音着急的问,他们听到了脚步声,然后香克斯就出现了,见到罗之后他就极其没有形象的大笑着直奔了过去,伸出右手一把搂住无奈的罗,在他后背上重重的拍着,摘下罗的帽子在他头发上一阵胡撸。罗不由得想起来以前上大学那会儿,他和山治一放假回来就会被这样迎接一番,不过那时候罗都先把山治推出去给香克斯热烈拥抱去,自己落跑了。
现在山治不在这里,香克斯的手臂也只剩一条,这样的拥抱现在只有罗来领了。香克斯终于肯放开罗了,还站在那里打量着他,罗好脾气的给他看,也看着他。
香克斯老了许多,罗一下子就发现了。印象中的香克斯总是充满了活力,是一个热情不会熄灭的人,他的脸总是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些。可是眼前的这个香克斯……罗仔细的看着他,知道他的热情仍旧在,知道他的活力依然旺盛,但是,他就是老了,不仅仅是额头眼角出现的细纹,不仅仅是鲜红的头发里夹杂了几根白发。
他只是给人一种老了的感觉。
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因为要一天往返,所以早点出发的好,有话可以到车里说。香克斯让罗帮忙把一个很大的礼盒搬到车上去,罗一拿就知道那里头是酒,想必是价值不菲的好酒。
罗宾开车,香克斯和罗坐在后面,罗宾说他们爷俩赶紧趁机好好聊聊天。
但是走了好一会儿了,居然没人说话。罗宾在心里叹着气,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吗?
“部队那边怎么样?”香克斯总算开口了,问了个没什么技术的问题。
“还好吧。”罗的回答也很没技术。
“上一次战役……”香克斯停了下来,看看罗,“你也去了吧。”
他没有用疑问句,罗点点头。
“去了,联军没有多少伤亡。”罗说。香克斯笑笑。
“我是说URT-PC的任务。”
罗沉默了几秒,突然转头看向了香克斯,蹙着眉头。
“你知道那回事?”
“我当然知道……总参会议的决议我总是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香克斯看着窗外。
罗笑了。
“我猜就是,”他说,“但是你知道了也一样,我们都不是决策者。”
“我们可以影响决策者。”香克斯坦然的说,罗哈了一声。
“香克斯当家的影响谁了?”表面恭敬的问。
“罗,你注意点儿。”罗宾在前面提醒道,香克斯够了她的肩膀一下。
“没事儿,你专心开车,”他对罗宾说,然后看向罗,“我知道你不痛快,大家都一样,我就是解释你也觉得是狡辩,我不解释,但是只告诉你一句话。”
罗看着香克斯强有力的眼睛。
“如果我们放任山治继续这样下去,他就死定了。”
罗别过了脸。他看着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知道,”他开口了,“那个家伙老是做这种事,想想倒也不奇怪,不过这次他玩儿的太大了,他就是是想玩儿死自己。”
“你见到他了吗?”香克斯问,罗点头。
“我们几个都见到了,虽然隔着头盔……卓洛也见到了,”罗顿了顿,“但是没有把他怎么样,让他走了。”
“香克斯当家的,”罗很严肃的说道,看着香克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战役已经结束快两周了,卓洛没有任何动静,URT的任务也暂时不提了,前两天卓洛请过一次假,离开了驻地,我亲自去盯了他的稍,他往教会区的方向去的,照他那点儿迷路的本事我猜他一定是用了导航。我一直跟着他进了教会区,不过那小子发现我了……我后来也没问卓洛去教会区干什么了,他自己也什么都没说。”
“山治在教会区,是吗?”最后他问,香克斯捋了把头发,点点头。
“山治和路飞他们在一起。”香克斯说,罗睁大了眼睛。
“路飞?还他们……谁?”罗问,香克斯却摇摇头。
“路飞那小子明显在赌气……不过那个不重要,”他有些累的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出手动他,山治是战犯,那不是无缘无故的。”
“不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核武器吗?”罗蹙着眉。
“那是其中一条,”香克斯说,他抿抿嘴,“罗,你说这场战争要怎么结束?”
罗被问住了。怎么结束?任何一方被战败或者两败俱伤没法继续下去不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他警觉的问。
“我们不能输,”香克斯这样回答,“防卫军也不能输,不管谁输了,接下来的不是战争结束,而是更大的动荡,但是还要让战争结束,该怎么办?”
罗明白了,他沉了口气,不出声的骂了一句。
怎么办?找一个第三方,让他背黑锅呗!
“防卫军可能顾虑少些,”香克斯接着说,“不管会不会战败,防卫军还有边防军可以调用,如果想要中和掉战争,防卫军是一定会在山治身上做文章的,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theredknight是怎么回事,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可以驳斥但是没有意义,那只是一个借口,不需要多么真实!”
“那么我们像这样对付山治又有什么意义?”罗有些生气的说。
“不能让他成为第三方,我们要争取他。”香克斯有力的说,罗看着他,最后叹口气摇摇头。
“他很显然是不想见我们的,你要是把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说给他听,他肯定就高高兴兴的扛着黑锅去死了。”罗很客观的说,香克斯笑起来。
“你果然了解他呢,”他说,“所以我不会跟他说的,他也不会听的,我猜他多少明白点儿吧,所以就要靠你们了……罗,我这么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有时候我想,山治果然还是死在战场上比较好吧。”
“你说的没错,”罗竟立刻肯定道,香克斯挑起眉毛,发现罗的嘴角轻轻上扬,“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很简单。”
“那我们三个就要排除在所有人之外了,”香克斯笑着说,“还有谁可以排除?”
“基德,我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罗自然的回答,罗宾不动声色的弯起嘴角,“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越少越好啦。”
“卓洛呢?”香克斯不像是提问的问,罗没有马上回答。
“那天,卓洛在教会区有没有见到山治呢?”罗跑题了,自顾自的说着,“我希望是没有,因为山治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如果那样见了面却没有一起回来……我没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见面,一定很可怕。”
香克斯也沉默了。
“香克斯当家的,”罗安静的说道,看着窗外,他们正在经过一片稻田,已经被收割过的田地上只有被垛的又高又粗的麦秆垛子,像许多无人居住的小屋,孤零零的站在一起,“这些都是假的吧?最近我老是会这么想,特别是那天在威尔伯撒地见过山治之后,我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生?为什么总是我们?还是我们自视过高目中无人?我已经不想去考虑了,我只觉得矫情,恶心,我们过着一种三流小说剧情一般的生活,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却假装在顽强抗争,抗争什么?我们想的事说的话都是写好的台词,肉麻又蹩脚,简直语无伦次!我们的行为没有任何规则,任由那个该死的作者随意安排,把我们一个个都弄成疯子的样子去做一些极其愚蠢的事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恶趣味!明明有些事情很简单,却一定要弄的很复杂好像只有他才了解思维的活动一样!呸!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们都中了这个无耻之徒的招儿,一个也没能跑掉。”罗微笑着总结道。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罗?”罗宾开口了,罗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罗宾看着前面的路。
“什么话?”
“一场战争会让很多没有信仰的人会成为教徒,也会让很多教徒失去了信仰。”她平淡的说了出来。
罗笑了。
“你是说我变得像一个神棍了吗?”他问,罗宾挑挑嘴角。
“你的思维明显变得更加抽象了,我是这个意思,”罗宾说,随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难道是写日记的原因?”
“你在写日记?你居然写日记!!”香克斯惊讶的看着罗简直像是刚认识他。罗是最讨厌写东西的人,文学课从来都不好好上,考试也只是突击硬背一下凑合过去,前面的客观题还好说,主观论述题和作文简直都能把老师气死。就是这么个人,居然在写日记!
罗没想到罗宾居然知道这件事,突然被揭了底,香克斯再一吵吵,他的脸冷不防的红了一下。
“我……你怎么知道的!?”罗奇怪的问,罗宾笑着,想了想。
“你就当我是不小心说出来的吧,”她一点歉意也没有说道,“有一次有事找基德,所以打电话给他,说完了事就顺口问了一下你怎么样,他就顺口告诉我你挺好,每天不是围着病床转,就是抱着个本子写日记……就是这样。不过你看,我在替你保密!”
保密?那你这会儿当着香克斯当家的面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还有基德那个大嘴巴狼!
罗表情复杂的在那里用想象屠杀着基德,罗宾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微笑着。
香克斯倒是不再惊讶了,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罗,这个一身笔挺军装的年轻人。
啊,当初见到他时,才那么小!畏缩而冷漠,受尽了折磨和伤害,站在毁灭边缘……而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会也不能总是在视野中了,他已然成熟,他的思维已经深得难以看透,就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香克斯绝对没有想到罗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尽管他知道罗是一个心思细密的孩子,但却没想到罗一贯的尖锐居然对向了……如果非要找一个词的话,只能说是命运了吧。
是战争让他改变了吗?或者是别的东西?香克斯看着罗的脸想着,然后又想到了另一个孩子,一个看上去比罗要明亮很多,但却背着更黑的罪愆的孩子,他不在这里,但是香克斯却没法不想起他来。
香克斯向罗伸出了自己仅剩的右手,他扶住罗的肩膀,用力握握,然后拍拍罗的脸颊,看着他的明亮的灰色眼睛,它们和这军装是那么的相称好看!
罗也看着香克斯的眼睛,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看过这个养父一样的人的眼睛,这个时候罗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香克斯一直以来的仰慕敬畏,都不敌那些他没有重视过的亲情,是的亲情,父子之间的。也许是因为杀死了亲生的父亲,罗对这个父亲不自觉的保持了距离,一直都没能像山治那样和香克斯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香克斯和罗对视着,简单的、无声的交谈着。
对不起,最后还是不能成为一个能保护你们的好父亲。
行啦,你这大叔还真把自己当神了……已经够好了。
“后面有人。”罗宾突然低沉的说道,香克斯和罗一起向后看去,却连半点影子都没有看到,只听见了罗宾的轻笑。
又中招了。
“罗宾你是不是越来越坏了?”罗问,罗宾耸肩。
“我需要纾解压力。”
“放弃吧,罗,她已经在腹黑的道路上走的太远了,我们早就望尘莫及了。”香克斯倚在靠背里,习惯性的支起一条腿来说。
话题终于离沉重稍微远了点儿,三个人都有了些笑容。罗看着罗宾的脸,小时候和山治为了她争风吃醋的情景竟还清晰着。他笑,其实认真的算的话,罗宾才是他和山治共同的初恋。不过罗宾倒是从来都没有垂青过他们两个,罗很早就知道了,罗宾此生只会爱着一个人。
答案不说自明。
后半段路程中,他们没有再谈论和山治有关的话题,但是在他们已经进入了莫比迪克之后,罗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香克斯当家的,你知不知道多弗朗明戈那只火烈鸟在哪里?”他问道。香克斯蹙蹙眉,摇头。
“你这么一问,还真是不清楚,”他回答,“半年前他把自己手里的货一口气清给了联军,之后就放话说洗手不干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现在大概在国外了吧。不过我表示怀疑。”
“你是得怀疑,”罗点着头,看着香克斯,“没弄错的话,我想那天我在教会区的确是看见多弗朗明戈了,虽然他打扮的像个正常人。”
罗回忆了一下,那天他跟踪卓洛失败,被甩开了,想了一下还是不要到处乱晃的好,于是准备回去了。就在他路过一家咖啡馆的时候,他看到了坐在店外阳伞下面的一个人,一开始没有注意他,似乎只是个在那里喝着咖啡看报纸的普通男人,不过罗回了一下头,又看了他一眼。
罗对自己不感兴趣又不常见到的人是不会特意记住对方的脸的,所以他当时只是感觉这个人他认识,匆匆的走了过去就没再多想。可是刚才他却突然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因为整个人的气氛都过于不同,罗压根儿就没把那个普通的让人注意不到的人联想到那个真的像火烈鸟一样夸张的家伙身上。
“他在教会区做什么?”香克斯自言自语。
“享受战场前排票?”罗带着讽刺说,香克斯摇头。
“他不是个喜欢看戏的人,他喜欢做的是导演……”他说,“你能确定你看见了他?”
罗挑挑眉毛。
“越来越确定了,我一直没在意,因为好久都没听说过他的事了。”他回答,香克斯用拇指蹭了下嘴角。
“那小子肯定有什么事才留在这里没有走的,哼,洗手不干果然是假的。”
“但是他真的消停了很久了。”罗指出来。
“那才可怕……”香克斯沉下一口气,眼睛像是能把挡风玻璃熔化,“就像之前,谁会想到他突然下手杀了巴基呢?”
罗看了一眼香克斯右腕上的表。那缕头发还在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