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沈碧落的眸光,赵无意凝眉抬眸与之对视,她见他抬起脸来,不由挑了挑秀眉,挑衅一般冲他扬了扬嘴角,一时间笑意深浓如花开,赵无意微微一愣,苍白的面色竟然忍不住红了红。
赵睿此时恰好转过脸来,撞见这一幕,他心中一动,只觉得沈碧落的这个笑容美则美矣,却透着几分阴森。他望向此时垂眸不语的赵无意,不由想到,难道她已经知道他诬陷她的事情了?转瞬间,赵睿便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沈将军。”
沈碧落缓缓起身,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衣袖,抬眸淡淡道:“皇上,有事?”漫不经心的语调,透着浓浓的不屑,此时她已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赵睿心中有怒,但也知道她还记着自己要对付琉璃的那件事儿,所以最近一直对他颇有意见,他压下怒火,依旧含笑温声道:“既然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朕在这里代无痕对你说一句‘对不住’,希望你能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从此之后,好好地保护他,毕竟他是我大瀚朝的太子。”
赵无痕有些怔忪的望着赵睿,似乎没想到他还会在意自己的死活,那受宠若惊的神情若是让赵睿看到,定要气得七窍流血,因为这个表情是对他这做父皇的最大的讽刺。
沈碧落嘴角噙笑,额角却透着几分讥诮,懒懒道:“皇上放心,末将不是记仇的人,末将定会好好保护太子爷,毕竟大瀚朝以后还要依仗他呢。”
赵睿有些意外于沈碧落的和颜悦色,他直觉她话中有话,又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觉得也许自己是多虑了,便含笑谢过,那谦和有礼的模样,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判若两人。
沈碧落看着他这副君子嘴脸,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她偏过脸去,冷然一笑,潋滟水光的凤眸中划过一道犀利的流光,赵睿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让她保护赵无痕,不过是变相的让她对付冷夜,因为今日一过,冷夜一定还会出手对付赵无痕。
说来说去,赵睿看重的依旧是自己的皇位,而不是儿子的命。他的心思,她就算不用读心术也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为了赵无极,她才懒得呆在这处处透着尔虞我诈的朝堂,对着赵睿这虚伪的嘴脸。
“父皇,事情解决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告退了?”这时,已经吐得七荤八素的赵无殇恹恹道,话音刚落,他便抓起茶壶往口中灌水漱口,如此反复,才满意的长舒一口气。
赵睿看着一脸单纯的赵无殇,眼底划过一抹慈爱,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赵无殇的后背,让他能舒服一点。
赵无殇面色一紧,眉头微皱,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他的手,讪讪道:“父皇,儿臣已经没事了,如果您关心儿臣,就让儿臣赶快回府吧,儿臣现在就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赵睿原本还因赵无殇的避让感到不悦,听到他的话后不由大笑出声,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动作自然亲切,竟不带任何做作,令一旁的沈碧落忍不住唏嘘:也许他待无殇是不一样的,也许他真的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般疼爱着无殇,可是,他已经伤透了无殇的心,他的身边,再没有一个儿子是真心待他的。
“你啊你,成日里赖在沈将军那里像什么话?”
“父皇,不是儿臣想留在沈将军那,而是儿臣不得不留在将军府,您看,儿臣只是离开将军府一会儿便遇刺了,所以儿臣还是呆在那儿安全些。”
“……”
除了赵无意外,众人在赵无殇与赵睿结束了谈笑风生的对话后,一同离开了御书房。此时赵无殇已经由赵无庸“搀扶”着,赵无极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前方,沈碧落兄弟三人后面不疾不徐的踱步前行。
身边突然暗了暗,沈碧落没有抬头,赵无痕撑着伞望着她,却发现因为个子的原因,他只能看到她的伞,他的眸子微微暗了暗,低声道:“沈将军可还记得本太子的邀约?”
沈碧落没有看他,语调波澜不惊道:“自然是记得的,不过,我还以为太子爷如今不需要再邀请我了。”
赵无痕知道她在讽刺他,事实上,他的确那么想过。伤害赵无意两人的凶手抓到了,他不再有危险了,自然不必再卑微的向她示好。可是,在御书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如果说在赵无极没将莲妖的人带来之前,他还心存侥幸,想着咸鱼翻身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深刻的明白过来,赵睿之所以依旧按照计划宣布册立他为太子,是因为预料到事情远不可能轻易的结束,大瀚朝依旧需要一个面对明枪暗箭的太子爷,而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人人都以为皇帝重情,终究不舍追究儿子的过错,不仅恢复了他的爵位,还将他封为太子。可谁会知道他这太子不过是个挡箭的靶子,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人谋害了。他虽然不甘,却不能也不敢忤逆他的父皇。
可是一个做不久的太子之位,哪里有命重要?
赵无痕虽然贪恋权势,却更惜命。因为他知道只要活着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然而人若死了,便真的只能变成一缕青烟,还谈何追求权势,追求荣华富贵?
赵无痕目光复杂的望着沈碧落,她将他看得透彻,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好似被剥光了衣服般,一想到他心中所有丑陋的东西,她都了如指掌,他便痛恨自己的无用,甚至厌恶自己的奸诈。
他自嘲的笑了笑,笑意中掺杂了几分苦涩,见她终于扬起脸来,不由收敛笑意,拢袖沉声道:“那么本太子先行一步了,我……等你。”说罢,不等她回答,他御风而飞,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四人的眼前。
沈碧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眸子,眼底带了几分同情。
赵无殇回眸望着她,见她看着天空发呆,不由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沈碧落加快脚步,与他并排而行,低声细语道:“我在想,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认清一些东西,才更明白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
赵无殇似懂非懂的望着她,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三哥呢?他如今可是看开了?还是依旧决定不顾一切的去争权夺利?”
沈碧落偏过脸来望着他,从他清澈的眼底,她看到他对兄长最为诚挚的,不带一份瑕疵的关心,心中不由一软,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便看清了很多事情,认清了人性的肮脏,即便赵无痕曾经排挤过他,甚至险些置他于死地,他却依然关心着那个人,只因为那人是他的兄长。
“放心吧,你三哥比谁都惜命。”沈碧落给了他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赵无殇稍稍困惑片刻,而后展颜一笑,发自内心的灿烂笑意,令人仿佛在这漫天大雨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攥了攥拳头,高兴道:“太好了。”
赵无庸望着他认真而开心的神情,淡漠的脸上也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赵无极停下脚步,执伞缓缓回眸,紫衣飘飘,淡雅出尘,明明置身在磅礴大雨中,却偏偏给人一种我自安然的悠闲之感。
沈碧落转眸望着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狂风暴雨好似被什么定格住一般,整个天地好似只容得下她二人。他深邃而透着温暖的眸光像是刺穿乌云的阳光,直射她的心间,将她心中纷乱的情绪抚平。
“不要想别人,你只能想我。”霸道而略有些幼稚的声音,突然在沈碧落的耳畔回荡,她微微讶异,便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他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舞,及腰的长发如曼珠沙华洋洋洒洒铺散开来,这一刻他的背影美极了,以至于她的世界,容不下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东西。
赵无殇弯下身来,望着撑着伞愣愣的看着赵无极的背影出神的沈碧落,忍不住说道:“要不要这么痴迷啊?回家不就能看个够了?”
沈碧落面色微红,垂眸瞪了他一眼,挥舞着拳头警告道:“敢取笑我?是不是找揍啊?”
赵无殇慌忙躲在赵无庸的身上,可怜兮兮道:“二哥,你看碧落恼羞成怒了。”说着,他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道:“不对,不久的将来,也许该唤她一声‘大嫂’了。”
沈碧落啐了他一口,疾步离开,待来到距离赵无极身后三步远时,她放缓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与他步调一致的往前走着。望着他的背影,她勾唇一笑,心道,原来,他停下来,看着她,吸引她的目光,只是因为不满她心里惦记着别人,他霸道的蛮横,却也可爱。
出宫之后,赵无极坐着马车离开,临行前,他掀起窗帘的一角,凉凉的看了身边马车上,正挑着窗帘望着他的沈碧落一眼,那一眼颇含警告意味。
沈碧落忍不住撇了撇嘴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怕她待会儿去见赵无痕,‘红杏出墙’么?看来她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了,他对自己的魅力没信心无妨,怎么可以对她也没有信心呢?
一炷香后,醉仙楼前。
沈碧落挑开车帘,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醉仙楼,才发现里面高朋满座,热闹喧哗,与这萧条冷清的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场大雨虽然让平民百姓们一筹莫展,却丝毫不影响这些富贵子弟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