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殿下。”慕容连馨没想到，让人暗中传话约她私下相见的竟然会是这个乍看温润无崖又和气尊贵的齐王。
一身墨线玉色锦袍，随意却尊贵，越发衬得他气度风雅，慕容连馨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扭捏，走到桌前坐下，赫连擎随即倒上一杯刚刚煮沸的香茶，微笑温润，“请。”
慕容连馨看一眼那茗香茶，如玉葱圆润的指腹轻轻摩挲装着香茶的白玉杯身，却不端起，看着赫连擎，只问，“齐王殿下如此费心邀我前来，该不会只是让我来试试茶里的毒吧？”
赫连擎似是一愣，随即笑容骤深，“不愧是十二堂毒堂堂主，本王这点小伎俩想来入不了慕容小姐的玉眼。”
听他毫不忌讳地提起毒堂，慕容连馨脸色微敛，半晌还是含笑问，“齐王殿下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想必也查过十二堂背后的事了，不知齐王殿下打算做什么？”
“你想知道么？”赫连擎微笑看她，语气自然得好似她与他已经相交多年，慕容连馨愣了一愣，才轻声笑，“那要看齐王殿下肯不肯说了。”
赫连擎看着她脸上的笑，比起今日在宫中所见的轻含浅笑，此时却多了几分花扬柳絮的媚意，叫赫连擎看得一呆，褐色的眸子略深了一些。
“若本王说，本王仰慕慕容小姐天姿国色，才会用这样的手段请慕容小姐只身赴会，不知慕容小姐以为如何？”
慕容连馨看着他脸上类似诚挚的微笑，又是一怔，随即垂眸低笑，“齐王殿下说笑了。”
“本王只是觉得，像百里瑭这般男子，还远远配不上慕容小姐。”赫连擎轻轻一句，却叫慕容连馨脸上笑意微僵，看着赫连擎从头到尾都不变的温雅微笑，心神稍敛，“齐王殿下是何时知道这些事的？”
赫连擎随手为她换了一杯新茶，动作不急不缓，从容得度，“今日乍听阿蒙姑娘说起慕容小姐府上的厨子大哥，一时好奇才会多加打听，实在没想到下人无知，竟然连小姐的秘密也尽数查出，是本王唐突了。”
赫连擎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慕容连馨掩在暗色披风下的手猛地一紧，无论是他用了那么短的时间把她的事情查得如此透彻，还是他从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十二堂和赫连唐木之间的存在，这都只能说明，这个齐王殿下，远比表面所见的不简单。
甚至是，危险。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但是相较于赫连唐木，似乎还有所不足。
看也不看赫连擎重新布上的新茶，慕容连馨径自起身，“齐王殿下若无其他事，请恕连馨先行告辞。”
赫连擎抬眸看她，褐色的眸子深浅不一。
慕容连馨转身，便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慕容小姐难道不想知道，赫连唐木，百里瑭以及唐阿蒙三人之间在暗中耍弄着什么把戏？”
慕容连馨脚步微微一顿，柳眉微凝，赫连擎自顾煮茶，依旧道，“在本王看来，你的主子似乎从没信过你啊，否则，他也不会计划着让唐阿蒙代替你的位置希望助他成事。”
一句话，叫慕容连馨身子猛地一僵。
赫连唐木对她有所保留她一直都知道，最近十二堂动作稍多她也知道，流离最近派出去的也都是她的人……
却没想过……那个人竟然计划着要让唐阿蒙代替她的位置？
她慕容连馨从不曾稀罕过毒堂堂主之位，但是他们又知不知道，为了这个位置，她付出了多少东西？
被迫学毒，被迫成为草鬼婆，被迫接任毒堂堂主之位……
她虽然不稀罕这个位置，但绝不代表，属于她的东西能被随意的拱手相让！
尤其是，让给唐阿蒙那个贱人！
若不是她，百里瑭不会那样羞辱于她，若不是她，她早已经是百里王妃，怎么又轮得到她……
看着慕容连馨周身的寒意，赫连擎微微一笑，将煮好的露水浇于茶叶之上，看着原本干瘪的枝叶因为滚水的浸泡而渐渐膨胀，嘴角笑意越发深浓。
“夜凉水冷，慕容小姐何不喝过本王这杯热茶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走是留？”
说着，伸手一推，将那杯泡起的新茶推到慕容连馨刚才坐过的位子之前。
慕容连馨站在原地，不走不留，好半晌，才终于缓缓转身，看着赫连擎，嘴角勾起浅浅轻笑，“但愿王爷这杯茶没再下毒。”
“有没有毒，尝一尝就知道了。”
慕容连馨看着他温眸含笑的嘴角，终于上前，重新坐下，素手端起桌上换了三遍的茶杯，细细琢磨，终于将茶慢慢送到唇边。
味甘醇涟，入口幽甜，柔和持久，确实是好茶。
……
两天后，按照时间是嗜血蛊发作的时候，这日清晨，唐阿蒙猛地推开少年的房门，便听刷的一声急促爬行声，在唐阿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青白色相间的影子已经迅速从窗户钻了出去。
唐阿蒙笑嘿嘿地看着屋内正拉着半边袄子发愣的纪染少年，对于唐阿蒙的突然到来，少年永远是乖乖眨眼的表情。
唐阿蒙看一眼少年穿了一半的袄子和那还没来得及穿上的半边衣服，笑眯眯地走近，先是摸摸少年的脑袋，然后随手替他将那半边袄子穿好，“下雪后就冷了，哎呀得穿厚点。”
“袄子，带雪姐姐做的。很暖。”少年拉着自己身上的袄子，一脸腼腆，又望向窗口，说，“阿蒙把青白吓跑了。”
“那说明泡的泉水有效果。”唐阿蒙不无得意，自从泡了天心泉的泉水，青白再也不敢没事吓唬她了，到现在她还没靠近的时候青白就主动先溜了，可见那天心泉的泉水多么有用。
“以后夏天再来泡着，还能驱蚊，真不错。”唐阿蒙如是感慨，要是夷皇知道她的目的，估计得气得发病。
纪染对于唐阿蒙的说法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听她这么说起，顿时一脸认真恍悟的表情，唐阿蒙替他整好身上的衣服，又问，“哎呀你知道葬雨去哪了吗？一大早不见人影呢。”
“这个时间，葬雨哥哥在药房的。”
唐阿蒙点点头，又去了葬雨的药房，说是葬雨的，其实是木王府里的，不过因为葬雨现在身份是木王府的大夫，所以那药房自然也就归他所有了。
唐阿蒙过去的时候，葬雨果然在药房，手上抓着一张纸，显然不是药方。
“这上面写着什么？”唐阿蒙不声不响地凑了过去，葬雨似乎是微微一怔，他虽然精于医术但武功不差，但唐阿蒙刚刚进来的时候他竟然听不到一点脚步声，想来主子所说的暗杀出身不是假的。
葬雨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信交给唐阿蒙，“不过是吕叔来信，托我找找他离家多时的儿子吕云川。”
“吕叔？”唐阿蒙歪歪脑袋，“是之前哎呀从乱葬岗爬出来后救了哎呀的那个同族人吗？”
葬雨点点头，“吕叔有一儿子，名唤吕云川，是个行军布阵的奇才，只可惜他身体孱弱，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要行走江湖，便从家中离开一去不复返。”
“他既然身子不好为什么还想行走江湖？他会武功？”
葬雨又摇摇头，“他心思极密，一般人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吕叔想着主子身边开始聚集一些族人，尤其是……君后也已经出现，便想着先把人找回来，一同谋划后事。”
葬雨说到“君后”时特意看她一眼，眼眸带笑，唐阿蒙脸上微讷，其实到现在她依旧对自己是卑族未来君后这件事没有任何真实感。
“那……把族人聚回来后，阿瑭想做什么啊？”
唐阿蒙如是问，却见葬雨脸色怪异地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难道阿蒙姑娘不知道？”
“什么？”
“将族人重新聚回是殿下身为卑族继承人的使命，待到那时候，殿下便会带领卑族族人脱离渊夷两国，然后，在轩辕大陆建起第三个国家——即卑国。”
葬雨的声音又轻又沉，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难言的肃穆认真，那是只有在提及卑族时才会表现出来的一种类似于民族归属的感情。
唐阿蒙张了张嘴，睁着大眼，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现自己内心的震颤。
当初听阿瑭说起卑族的事情时，私心感觉就是一个和蓝氏草鬼婆一族之类的存在，但是很显然，卑族和蓝氏一族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更加强大，更加隐蔽，他们尽管失落多年也从不将任何的容身之所当做自己的归属，因为他们真正的归属，只有当卑族真正完整聚集起来的时候。
阿瑭的身上，就背负着这样的使命……
“阿瑭他……要做皇帝吗？”唐阿蒙喃喃嘀念，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轻，葬雨看了看她，直觉这些事虽然不该由他来说，但如若未来的君后都不知道他们前方的路，那么身为族人的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阿蒙姑娘，你知道皇帝和君王的区别吗？”
唐阿蒙转头看他，表情茫然。
“我们卑族的王，成为君王，却从不称帝。”葬雨轻声解释道，“因为皇帝需要的是子民的臣服，而卑族，并没有渊国夷国那样庞大的子民国，我们只是从出生的那刻便忠于我们的族人，忠于我们的君王，并以他为我们的归属，而卑族的君王，也以我们的族人为归属。”
所以卑族和渊夷两国最大的区别就是，民族性的双向归属，他们的君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易主，他们的王会遵从族人的意志，而对于所有族人来说，回家，就是他们全部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