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楼边,风花雪月,盛放大夏最繁华之景。
千易将马交给小厮,稔熟的朝楼上走去,楼里的掌柜已认得她,赶紧上前问道:“姑娘今天怎么来了?可是国师大人晚些要来喝茶?”
千易摇摇头,笑道:“主上今日没空,今天我来是为消遣,还请掌柜的给我选个清静点的厢房。”
她话里有着深意,那掌柜也并非不明事的,“那就还是梅香阁吧!”说着,他将千易他们带上去。
梅香阁,便是白玉壁一直预留着的那处厢房,这玉露楼中的玄机,她上次已见识过,今天这事儿越发叫她肯定,这玉露楼和白玉壁脱不了干系!仲秋跟在后边,一脸不渝,显然并不清楚这中间的玄妙!
他只想知道,千易把他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吩咐小厮不要上来打扰后,千易将门一关,这才说道:“隔墙有耳,这里说话稳妥些!”
仲秋一脸郁卒,猛地从怀里掏出千易给他的那卷画,咬牙切齿的低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看样子你收获不小?”千易睨了一眼,淡淡一笑。
“先说说,那疤面人是哪家的人?”
“野狼寨!”仲秋拳头握的死紧。
千易眉梢一挑,野狼寨?她脸上笑意有些莫名,前几天那封假的万民血书上告的不就是野狼寨吗?
那疤面人若是野狼寨的人,那徐仁贵那么做就值得深究了,究竟是被疤面人指使?还是……
千易瘪了瘪嘴,不过这野狼寨的背后,似乎也有贺兰阀的影子!
“徐仁贵真的是奸细吗?”仲秋面色难看,犹有不信之色。
“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千易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追问道:“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收了银子……还将主上的消息都透露了出去!”
只是透露消息吗?
千易仰头沉思,对面的仲秋面色复杂,拿起近旁的酒杯,举杯豪饮。
“今天带你来这里,是还有一件事要叫你瞧瞧。”千易突然开口,指尖朝楼下一指,仲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眸子立马定住。
“是他!”
他立刻坐不住了,起身就朝楼下冲去,千易不紧不慢的起来,一声叹息,这才跟了上去。
玉露楼下,北运河将大夏分为盛极与衰亡两种人间。徐仁贵怀揣着药材,远离笙箫,小心的穿过横桥走到北运河另一头,他脚下步子有些快,一心记挂着家人,全没发现坠在他后面的那两道身影。
“紫衣卫中大多平民,这里面有一部分人出自陋衣巷,多少人加入紫衣卫或是胸怀大志,或是为求温饱,想来主上当初对你们也是以广大前程做许诺吧?”千易轻呵了一声。
仲秋面带恼意,想要反驳,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自古寒门无贵子,贱籍无人伦。纵使成了外表光鲜的侍卫又这样,没有力量,终究逃不脱蝼蚁这一层身份。”千易说的很平静,她想起了小豆芽当初的生活,何尝不是和陋衣巷里的人一样,即便是在华贵万分的国师府里,人命还不是说没了就没了!
仲秋面色复杂无比,他虽出自寒门,但好在祖上曾有官籍,平日虽常受那些朱门贵公子的欺压嘲讽,但从未为温饱之事忧愁过什么。但眼前所见的景色,这一切……都深深撼动他的心,这里与他生活的世界只有一河之隔,却是那么的陌生,冰冷,麻木……
腐败的恶臭充斥在每个角落,狭窄的巷子昏暗无光,随处可见人躺在地上,衣不蔽体,形如饿殍。周围聚着不少人,但那眼里闪烁的光分明是,饥饿!
似在等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好接手这一顿丰富的美餐!
仲秋胃海一阵翻腾,头皮开始发麻,前方徐仁贵的身影已走远了,他呼吸一阵不畅,眼睛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最后落在身边少女平静的面颊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皱眉问道,自己和徐仁贵共载多年,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只是平民出身,今天才知道他来自陋衣巷。
“紫衣卫里每个人的出身都有记载,要知道不难。”千易轻描淡写的说着,“徐仁贵自幼在陋衣巷长大,家有八十岁老母,前几日病亡,他十岁的弟弟重病,大夫不愿来这陋衣巷里,病也是越拖越重!”
仲秋完全沉默了下去,前面的徐仁贵也终于转入了一件破败的木板屋里。
千易远远在外边瞧着,木板屋里铺满稻草,隐约可见一个面色蜡黄的小男孩躺在上面,气息微弱,这样的大冬天,却有几只蚊蝇盘旋在他身边,眼看是离死不远了,但徐仁贵显然不愿放弃,他一进去就忙不停的开始煎药,但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柴锅里的药已扑出来也没察觉。
千易猛地一声重咳。
徐仁贵被吓的回过神,赶紧熄了火,将柴锅端到一旁,然后抬头朝外看去。
一见来人是千易他立刻露出一脸戒备,但视线触及仲秋后,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了起来。
“你还来做什么!”他声音一扬,怨恨的瞪着千易,拳头握的死紧。他最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了,一直以来他最觉有愧的就是身边第七营这几个兄弟。
仲秋满心复杂,怒视着他,但不知为何原本一腔的愤懑和质问到现在全开不了口。
千易神情依旧平静,朝徐仁贵弟弟的方向扫了眼,故意般的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又不是我卖主求荣,我为何不能来?”
徐仁贵的脸一下子青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没错,我是奸细,我是叛徒!”他情绪一下变得激动,猛地一把抽出身后的佩刀。
仲秋条件反射的起势回防,只有千易纹丝未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徐仁贵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他一把将刀丢在地上,颓唐的说道:“杀了我吧!但求你们……放过我弟弟!”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牙关紧咬,准备好受死。
过了好半会儿,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却是女子清冽的嗤笑声乍响。
“谁要杀你了!”千易冷哼了声,斜睨着他,“若要杀你,你还活的到现在?”
徐仁贵狐疑的看着她,就连仲秋也是满腔疑惑。
“那封假血书上的朱砂是你做的手脚吧!”
徐仁贵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千易淡淡一笑,“既然是你,那就好办了,我不问你为什么,你只需告诉我,那疤面人还叫你做了哪些事?”
徐仁贵一咬唇,斗争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他只叫我想办法让主上看到那封血书,平日里向他汇报主上的情况!”
“只有这些?”仲秋赶紧追问。“你都说了什么?”
徐仁贵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什么都说了。”千易淡淡的添了句。
徐仁贵脸上僵了僵,埋下了头,只觉得对面少女脸上那淡淡的笑叫他心中升起无限的恐惧。
一边的仲秋已气的面色铁青,只有千易不气不恼的在他方寸间的屋子里转悠着,突然开口问道。
“野狼寨……和贺兰阀有没有关联?”
徐仁贵抬起头,一脸迷茫:“我不知道,那疤面人从不向我透露这些。”
“那他们又是怎么找上你的?”
问起此事,徐仁贵死死咬住牙,满脸苦涩。“是几年前,我刚刚加入紫衣卫的时候……”他说时呼吸沉重,一字一句都无比艰难。“当时家母重病,那疤面人给了我一笔钱,只说日后有事用得着我帮忙……”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有钱就能替母亲看病,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见他们找来,我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
“没想到对方不但找上门来,还诱之以利。”千易接着他的话,神色淡淡的朝他看去。
徐仁贵身子一僵,艰难的将头一点。
“亏我们一直将你当兄弟,原来你一早就出卖了我们!”仲秋情绪激动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拳头高高扬起。
徐仁贵闭上眼,任由他作为,毫不反抗。
仲秋牙关紧咬,恨不得满腹怒火都倾注在拳头上,朝徐仁贵的脸狠狠揍下去。但他眼角余光一瞥到草堆上那半死不活的小男孩,心中一钝,嘴角肌肉一阵颤动,终是颓唐的放下拳头,愤恨的将徐仁贵一掌推开。
千易在旁冷冷看着,若有所思,还一会儿,她突然开口:“我不杀你!”
仲秋诧异的看向她。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徐仁贵震惊的张开眼。
千易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丢到他手里,“这些钱足够你给你弟弟看病,剩下的还能在西城找一个不错的房子。”
“你……”徐仁贵心里复杂万千,他神色不定的看着千易,半晌后捡起金子,毫无犹豫的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仲秋见他回答的如此之快,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千易却说:“以前怎么做的,现在还是怎么做?那疤面人不管问你什么,你都照实回答!”
她这话一出,不止徐仁贵连仲秋都皱眉盯着她,几乎要怀疑她和那疤面人是不是一伙的!
“只有一点,不论做什么你要提前向我汇报!”
“我明白了!”徐仁贵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千易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久留了。对了,你身上的伤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说着,她扭头就准备走人,徐仁贵却突然喊住她。
“你……真的相信我吗?”
千易没有回头,想了想,笑着说道:“若你刚才有丝毫犹豫,我会立刻斩了你!”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仲秋心有不甘,也只能跟着离去。
徐仁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一刻,他只觉得手上的金子无比烫手。
一路上,仲秋神色变幻不定,眼看要走出陋衣巷,他憋不住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他活着实在太不保险,若他再背叛我们怎么办?”
“杀了他又能怎样?”千易神色淡淡,嘴角牵起一丝嘲讽,“除了打草惊蛇,还能有什么用。”
仲秋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