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一波三折,到最后却是伯阳王白捡了个便宜。
而白玉壁方刚才出了宫门,一道懿旨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长生殿,佛堂内。
一尊五尺高的玉佛静坐在高台之上,佛像面露怜悯,双目似正透过袅袅轻烟慈悲的看着众生苦难。
木鱼声循序的敲击着,蓉硕长公主跪坐在蒲团之上似一个虔诚的信徒,直到背后那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敲击木鱼的手这才顿住,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佛堂内缓缓响起。
“长公主下旨命微臣前来是为何事?”男子声音冷清,似冬日冰封的湖面。
“陛下方才来此,龙颜大怒……”蓉硕长公主自蒲团上起身,她看着堂前玉佛,声音有些许低沉,“早朝上的事本宫已听说了……”
白玉壁眉头微蹙,揉碎了额间那点殷红,钴蓝的眸子里淬出几丝寒色。
蓉硕长公主回头看向他,面容威仪中又含有几分复杂。
“本宫一介老妇,本不该干涉前朝之事。”蓉硕长公主说着拿起一旁的香烛,点燃后朝着佛像三拜后,方才说道:“此番确是因为陛下来找我,本宫这才开口。”
老人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
“重骑新军绝不能让三大军阀的人染指!”
“伯阳王虽大不如前但好歹还是皇家的人,如今大夏兵部早已被三大军阀的蛀虫蚕食,重骑新军若再落入他们手中,谁还能与他们抗衡!”蓉硕长公主沉声说道,她盯着白玉壁,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安,“贺兰峥的出现是否与你有关?”
“贺兰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这样是与虎谋皮!”蓉硕长公主一下激动了起来。“如今你虽是外臣,但总有一天……”
“长公主既知后宫不得议政,这些话不必再说!”白玉壁骤然冷却的声音打断她将要说下去的话,那双蓝眸中不含丝毫温度,“陛下年幼,长公主只需照顾好陛下便是。前朝之事,本君自有打算。”
蓉硕长公主皱了皱眉,七年时间已将当初的少年变作了另一个人,她躲在庵堂七年不问世事,直到重回皇城后,关于他的一切乃至他在朝堂上的手腕与能力,彼时蓉硕才知道当初的少年早已不见。
他是国师白玉壁,手握大夏半壁权利,蓉硕忍不住叹了口气,若当年她皇兄不是那般糊涂固执,也许如今大夏朝堂也不会沦落成这般模样。
一时间,她的面容竟似老去了数十岁。
“朝堂上的事本宫不会再过问。”蓉硕叹息着说道,她略一敛眸,复而睁眼时却又恢复了以往的威仪与峥嵘。
“时辰已不早了,国师请离宫吧!”
白玉壁冷然转身朝外走去,只是没走几步,蓉硕长公主已然冷静下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
“你将那女子留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玉壁步履微顿,他并未回答便径直走出来佛堂。
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蓉硕长公主眉头渐蹙。当世才人无数并非只有那个叫做千易的丫头一人,她初回宫时还能将那丫头当作是他身边一谋士助力,但那之后发生的种种……
乃是民间后朝皆在议论的那些蜚短流长……那等卑贱出身的女子,岂能与白玉壁相配!
纵是为了这大夏日后的血统,她也绝不容此事发生!
早朝的风波很快就在各路政客权贵之间传扬了开来,继寒门之乱后,此次的动荡却是出自波云诡谲的贺兰阀内部。纵是交谈,这些大臣也只敢私下偷偷耳语。
而谁也没想到国师竟会举荐贺兰峥,且不提贺兰阀内部的矛盾争斗,白玉壁此举却是大大出人意料。但朝堂之争本就如此,敌友之间的界限素来没有明确的划分,纵是前一秒还杀的不可开交,但凡有利益存在,摒弃前嫌合作亦是再正常不过。
贺兰大宅。
“二房的那些人还没走?”贺兰博神色阴沉的问道,他早朝回来后便得到消息,二房那些人还赖在主宅说什么都不愿离开。
屠信脸上有几分为难,低声说道:“二房的人将四老太爷请了过来……”
贺兰博面色更加难看,贺兰阀从前一代交到他手上至今,老一辈剩下的便只有排行老四的一位太爷,偏巧这位四老太爷贺兰宗圣与贺兰博的父亲又是一母同胞,纵是贺兰博在他面前也不能过于放肆。
“二房那些人还真是不得安生。”贺兰博冷声说道,眼中寒色涌动,他如今在贺兰阀中损失不少人心,放做以前他倒不必这么担心,但贺兰宗圣在贺兰阀里到底有些话柄权,加之贺兰峥又活着回来了,倒让他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四老太爷在何处?”
“大公子正陪着他老人家,这会儿在菊园那边呢。”
贺兰博面色总算好看了些,虽说他对贺兰郝宇戒心一直未消,甚至打心眼里也不愿太过重用这长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么久以来也只有这个大儿子一直从旁帮衬让他省了不少人。
反倒是聪儿……一想到自己最为关注的这私生子,贺兰博脸色又沉了下去。
“那小子还没回来吗?”
屠信身子一颤,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昨夜贺兰聪跑去通风报信之后便一直留在贺兰峥的身边没有回府。
“那孽畜……”贺兰博寒声说道:“立刻派人将他给我抓回来!”
“是!”屠信赶紧领命,他正要下去行事,就见贺兰郝宇推门走了进来。
“父亲带回三弟的事情就由孩儿去办吧!”贺兰郝宇开口说道。
贺兰博皱眉看着他,目光有些疑惑。
“孩儿虽未与三弟相处过,但见三弟的为人绝非不顾亲情的冷血之人,只怕这中间有些龃龉是咱们不知道的,若贸然让下面人去将他抓回来,只怕会中了有心人的奸计,倒不是孩儿过去好好劝劝他,相信三弟会自觉随我回来的。”贺兰郝宇有条不紊的说道。
贺兰博略一沉吟,这才点了点头。
贺兰郝宇蔚然一笑,这又恭敬的说道“对了,四老太爷已听说父亲回来了……”
贺兰博‘嗯’了一声,他也正准备去见见这位老人家。经过贺兰郝宇身边时,他拍了拍自己这大儿子的肩膀,颇为欣慰的说道:“总归你这孩子没有有人失望!”说着,他这才大步离开了屋子。
贺兰郝宇恭送他离去,抬起头时却见他一双眼眸冷漠无情,唇角一抹讽刺的笑渐泛而起。
国师府。
虽一夜未眠,但千易却不觉疲惫。早朝上的消息已传回了府中,随之而来还有白玉壁与夏真发生冲突之事,千易闻言只笑了笑,夏真会有这反应她丝毫不觉奇怪,倒是那道将白玉壁传召回去的懿旨……
那位长公主殿下莫非又要有什么动作了不成?
这些事情白玉壁自能应对,无须千易为他操心。唤来仲秋,千易与他坐上马车,便朝城西而去。
白玉壁那边已开始动作,她岂能止步不前?
西城外十里,回龙坡。正巧处在陋衣巷与隶人道的中间。 此处本是一片荒地,如今却已换做了另一番容貌。
校场高筑,俨然形同一个小型军营,数百号人立在中央空地上,清一色的红色武服,左臂上皆绣有一只火凤。
天穹之上层云堆积,冥冥中似有双眼睛隐匿在云端之上,俯视着世间蝼蚁。静穆里,这一百人却似一只军纪严明的队伍,所有人列队而立,没有一人说话亦没有一人动作,安静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突然,一抹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后。
数百只眼睛齐刷刷的朝那道身影看去,列队自动分至两侧,从中让出一条道来。
肃穆之中,数百只眼睛全都锁定在高台处那抹纤柔的身影上。
少女一袭玄色长袍,三千青丝高束在脑后,黑眸灿若星辰似包含有无垠宇宙,她步步走来,身量明明只及寻常男子的肩头,但那无形而起的威仪与压迫却使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拜见主上!”整齐的跪拜声骤然响彻而起,数百红影齐齐半跪在地。
高台上,少女长袍被风灌起,猎猎作响,她孑然而立,看着台下百众红影,清朗的声音响彻天际。
“凤涅卫中无须跪拜这一礼数!”
不少人闻言抬起头看着高台上的少女,那双黑眸灿若寒星,身躯明明那般纤细柔弱,但那一刹从她身上涌现出的威仪与震慑深深印入每个人的心头。
千易看着高台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骨血中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下定决心为报仇不惜化身屠夫,舍弃良知与人性,凤涅卫是她为复仇而绸缪的利刃,但当她真的踏足在这高台上,与这数百双饱含期待且炙热的眼睛迎面相望时,久违的热血与豪情却又再度涌上她的心头。
是她点燃了这些人心头的火种!是她亲手将这些人聚在了一起!而彼时落在她肩上的不止有那绝不能忘的血海深仇,也有这无法丢弃的责任期许!
往昔无暇军的一切一一浮现在眼前,过往已矣,日后则是这数百人与她披甲共战,浴血厮杀!
“今日之前,你们的身份或是难有作为的寒门庶子,或是苟延残喘的贱籍蚁民。但在凤涅卫中,只有袍泽,只有兄弟!你们每一个人从今日起都要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少女的声音朗朗响起,在乾坤天穹下传入每个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