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事，侄儿就先行离去了，招待不周之处日后再登门向叔叔赔礼。”楼昊苍转而朝贺兰峥说道，继而又向陆苏烨点头示意，这便匆匆的离开。
千易心思隐动，面色却不动声色，这个时候楼阀中能出什么事让楼昊苍这般变色？她始终保持着静默，还未等人开口，对面的陆苏烨却又站了起来。
“晚辈也先行告退了。”他一脸抱歉的朝贺兰峥说道。
贺兰峥面有遗憾，却也点了点头，甚是亲和的道：“老夫今日之言皆是发自肺腑，还请陆长孙回去好好考虑一番。”
陆苏烨闻言一怔，不由自主的朝千易的方向看了眼，目光中竟有几分顾及与担忧。但看千易由始至终都未给他以颜色，他神情不禁黯淡的下来，有些失神的轻“嗯”了一声，便带人离开了雅兰居。
紧接着，贺兰峥遣走了孟厥。
屋内只剩他二人。
千易感觉一道深邃难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老夫总觉得与姑娘你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心脏因这一句话猛地收紧，千易呼吸微窒，那一刹心头满腔的杀意险些乘隙而出。
没错，他们是见过。只是多年前，她还是楚无暇时，从边关得胜归来，立在九龙玉碣之上接受群臣朝贺时曾浅浅的在人群中看到过他一眼。
那时，她做梦也想不到，大楚的大好河山、血亲家国乃至她自己的性命都会断送在这个人一眼！
沉静中，只见少女纤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那张俏脸上笑容平静温和，叫人瞧不出丝毫纰漏。
“沈府喜宴那晚，小女子与县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贺兰峥哑然一笑，看她的眸色愈发幽深了几许。要说以他的身份不该会注意到千易这种小奴婢，甚至可以说是纡尊降贵说想要与她见上一面。
但以贺兰峥的观人之术，眼前这小丫头的确不是寻常人。虽说她看上去圆润无害，但实际上不卑不亢，骨子里甚是强硬，尤其在面对楼昊苍的质问时表现的尤为明显。加之，她在大夏城中的种种作为，以贫贱之躯挑战权贵还能全身而退不说，就连陆仲谋对此女似也有几分惜才。
他心中的熟悉感来的确有一些莫名其妙。刚才千易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说起来，第一次在沈家时他便留意到了白玉壁身边的这个丫头，那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
虽只是瞥了一眼，贺兰峥确还记得，绝不是现在这般平静无害的样子。当时，这丫头看他的目光仿佛是认识他，那双黑眸虽假装着平静，极力掩饰，却遮不住眸底深处的那缕恨意。
恨？
事后，他曾命人查探过，也知晓那夜在玉露楼外偷听的便是这个丫头。只是从这叫千易的丫头身世来看，她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与他也沾不上半点联系，既是如此，那恨意又来源自何处？
贺兰峥对千易的过往没兴趣，也不想深究一个小奴婢何以对他抱有敌意。
只是这丫头本身的才华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已，加之，她又是那位国师身边的红人。
“姑娘此番来找我想必与国师有关吧？”
千易唇角轻扬，贺兰峥会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虽说这只老狐狸对夏真动手触碰到了白玉壁的逆鳞，但以那个男人的心性手段绝不会贸然就中断与这只老狐狸的合作。
大图谋，势必要有大忍耐。
而她，虽恨不得立刻将贺兰峥千刀万剐，但若能叫他们贺兰阀狗咬狗先内斗不止，她再坐收渔利则是最好不过。
“县公回朝也有段时日了，过几天周陈长公主便至帝都。眼下贺兰阀中人心动荡，贺兰家主也处在左右为难之际，不知县公准备何时回到贺兰阀中呢？”
“要回去随时皆可，只是……”贺兰峥话语一顿，眸中淬过一抹精光，“老夫手上还差一把‘刀’！”
千易目光微闪，片刻后，她笑了起来。贺兰峥想要的那把‘刀’很早之前她和白玉壁不就为其准备好了吗？
“县公请放心，明日那把‘刀’便送到贵府上去。”
见千易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贺兰峥眼里不禁有些赞赏。只是刚才那一刹，他竟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女子……
楚无暇。
当世奇女子，论领兵打仗这位大楚长公主当论第一。但若说到心计手腕上，她却不及眼前这个小丫头乃至周陈那位姬红鱼。若楚无暇当初能有几分这千易的谋算心计，也许当初自己的计划也不会进行的那么顺风顺水。
想到这里贺兰峥哑然失笑，他竟因为一个小小奴婢对过往生出缅怀。楚国在他看来不过玩物，由始至终他想要的都不是什么大楚王权。异国他乡潜伏这么多年，他所求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归故土，这个大夏……所有欠他的一切，他都要亲手将之覆灭！
千易最终没有久留，她心里的杀意无时不刻不在翻腾发作想要冲破牢笼。走出雅兰居的刹那，她没由来的松了口气。脑中却莫名其妙的晃过一个念头。
她和贺兰峥何其相似……
同是在异国他乡，同是改头换面，潜伏在王权一侧，积蓄力量，只为复仇的那一日！就如因果循环那般，只是，贺兰峥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为复仇种下的恶因，竟逃脱了九幽地狱，她一缕幽魂重生，带着蚀骨仇恨而来要向他、步氏、慕氏这群狗贼复仇！
唇角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千易身子竟忍不住开始颤抖。兴奋……一想到能亲手血刃这个狗贼，她全身上下乃至每个毛孔都在喷张，那一瞬她眼中疯狂似魔。
这模样，让一旁的青凤看的大惊失色。
而转角处，少年郎清澈的褐瞳一直凝视着她，少女疯狂的神色让他心头猛地缩紧。他从未见过少女那般模样，那双黑眸中翻滚着的嗜血仇恨竟似一只疯狂到毫无人性的野兽那般，叫人从骨子里发寒。
那一刹，他感觉自己似被推出老远，从未有过的陌生感窜上心头，仿佛就此以后他再无法靠近那个倩影。那唯恐失去的念头逼迫在他喉间，惊恐的声音脱口而出。
“小易，”
千易猛地惊醒，眼中的血色逐渐散去。她看着转角处那满脸惊怔的少年郎，神情渐渐平淡了下来。
陆苏烨见她恢复了平日正常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但一想起刚才她那疯魔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心惊肉跳，紧接着少女的一句话，让他忍不住苦涩一笑。
“你还没走吗？”
一句话无形中将距离拉远。
陆苏烨心里一阵钝痛，唇畔的笑容变得苦涩。
千易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伤人，她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去屋里谈吧。”她淡淡说了句，嘱咐青凤在外边守着，便朝原本她所在的厢房走去。
陆苏烨眼里闪过惊喜，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进屋后，千易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乖乖的关上门，隽秀的脸上写满患得患失，溪水般的褐眸紧紧的盯着她。
在见到他如此紧张的模样后千易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夏真遇刺当夜见到陆苏烨身后所带的那对人马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今日再见他和贺兰峥在一起，她心中已完全肯定。
他回到陆阀，在千易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她介怀的只是贺兰峥而已。
她和那老狐狸之间的血海深仇总有一日要彻底清算，这过程中会波及到什么人她也无法预料。而陆苏烨，这个少年不知何时已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纵然她明白有朝一日她二人难免会走上对立的两头，但人心总是那么难以控制的。
她对大夏的任何人都心存防范戒备，唯独这个少年，纵是她用再锐利的尖刺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依旧面不改色的朝她靠近，即便撞的头破血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终究做不到彻底的冷血。
只是，他此次选择接受陆阀的力量，便意味着不能再逃避自己肩上的重担。
千易沉吸一口气，叹惋的笑道，“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总算是走上了正轨。只是也许日后咱们免不了会兵戎相见，到时候，我不会留手。”她说着垂下眸，复而睁开时，黑眸里凛冽一片，语气郑重严肃，“你也切莫留情。”
陆苏烨的面色愈发白了一丝，他紧抿着唇，双拳已然握紧，他回到陆阀所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结果！
“我说过不论日后处于何种境地，我都绝不会与你为敌。”陆苏烨咬着唇，坚定的看着她。
千易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迷茫。
并非她不愿意相信陆苏烨，而是造化弄人，有时候局势所迫哪由得人到底愿不愿意。
陆苏烨身为陆阀长孙尚且命不由己，更何况是她，实力不及野心，纵容陆苏烨能保持不变，她却无法肯定，当他回到陆阀后，有朝一日，自己能否做到不伤害他！
“小易！”
见千易迟迟没有表态，陆苏烨心里不免着急。他上前了两步，靠近了少女的娇躯。
千易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好触碰到他的下巴。撞上那双紧张而执拗的褐眸，她怔了一下来，心里猝然生出一种挫败感，罢了，事已至此她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