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让进来萧薇就开始为难,因为她从来不请客人来,家里连一双额外的拖鞋都没有。她索性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脱下来,顺手从鞋柜里拽出一双淡绿色的毛绒袜套穿在脚上。更为难的是柴朗,他43号的大脚伸进萧薇37码的白色毛绒UGG里,脚后跟突出来挨到地板上,看起来别提多滑稽了。
不请客人回家,也是萧薇的一个怪癖,这么多年来,即使她有男朋友的时候,也从不邀请男朋友上楼。不在外留宿,也不留宿别人,是她始终无法改变的习惯。
柴朗坐在淡灰色的布艺沙发上,环顾四周,很难想象独居的姑娘会把家里收拾得这么精致,就连脚下的地毯都是白色绒毛的,茶几上也是半点灰尘都不染,只有两盆小小的绿色盆景,上面还装饰着带翅膀的白色天使人偶。
“你家里真干净,跟严言似的,那小子有洁癖,房间里不像个大男人的样子,倒跟个小姑娘似的。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回家累得跟死狗似的,恨不得鞋一拖就倒在沙发上……”柴朗这个倒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赶紧把双臂收了回来,萧薇房间的整洁令他不由得拘谨起来,他干笑两声,开始沉默着喝咖啡。
萧薇没出声,把炒面端过来,席地坐在了柴朗对面。
“你别坐地上啊,你坐沙发,我坐地上。”柴朗忙站起身。
萧薇摇头,示意他坐下,“地板热乎乎的,这里供暖还是不错的。我不知道你来,只做了一份炒面。”
柴朗重新坐下,他摆摆手,“我不饿,你吃吧。”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个吃着炒面,一个喝着咖啡,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很多次,萧薇都想打电话给柴朗,就想和他一起吃个饭,像寻常的饮食男女一样。所谓的男女朋友,不都是这样开始的吗,郎情妾意有半分,刻意为之有半分。只要心诚,不就能走到一起了吗?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尤其是这次萧朵朵生病,她觉得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喝酒浇愁,可是谁和她一样愁呢?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最近……挺忙的哈?”眼看着咖啡都快冷了,柴朗终于开口。他来的时候心情无疑是欢畅的,最近的顺风顺水急需人分享,可是一坐到这儿,怎么就莫名的沉重起来了呢?他也搞不懂,总之就是再也雀跃不起来了。
“还好,被你的好哥们儿拉着出了趟差,又暴走五公里,骨头都要散了。”萧薇苦笑着。
柴朗叹气,“他这个人就是这德行,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别,我妈这次的手术,还多亏他了。”
“阿姨,手术了?”
萧薇停下手里动作,两个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她本来也不想说的,可一个不注意,就漏嘴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刚回到局里,忙的事情多,所以……”
“最起码可以跟我说一声,我也去帮点忙,虽然我也没什么本事,不像严言,认识那么多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薇端起盘子,走到水池边放进去,“我想对你说来着,可是每次打电话给你,你都很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柴朗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心里觉得十分憋闷,“说到底你也没把我当朋友,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我最起码应该知道的比严言早些。萧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挺喜欢你的,我觉得你是好姑娘。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想对你好,就是没有任何杂念的对你好,你懂吗?”
萧薇洗干净双手,走到床边,拿起一份报告单回到沙发前,递给柴朗,“这是我妈的诊断书,她是肺癌中晚期。手术只是切除了肺上的癌细胞,可是她的肾和肠道,现在都有不同程度的病变。还有我妹妹,刚刚生下了一个可能会脑瘫的早产儿,被切掉了子宫住在ICU里面,她丈夫随时可能跟他离婚。你知道我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吗,你知道我要承受的是什么,要承担的是什么吗?柴朗,我也想像个普通姑娘一样,跟你无忧无虑地在一起,可是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心无杂念?”
“我能帮你……”
“我不需要!”萧薇疲惫地捂住脸颊,随后又无奈地笑笑,“柴朗,爱和舒服,我们总要占一样。我现在给不了你爱,我以为感情可以培养,我最起码可以给你舒适给你安稳。可是你看,现在的我,恐怕哪样也做不到,所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另一面,小方刚把车开进严家院子,严言就吩咐:“掉头,去J大二院。”
车开到一半,就下起雪来,严言喜欢雪,小的时候周敏容对他为数不多的陪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堆雪人。他们一家三口,当时还住在老城区,没有独立的院落,就把雪人堆在楼下。
严炳航说雪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能洗进天地间的浊气,多下雪庄稼才会丰收,人们才不爱生病。
周敏容说严炳航胡说八道误导小孩子,雪里面有杂质又二氧化硫,看着白其实干净不到哪去,玩完雪一样要去洗手。
那时候他哪儿听得明白啊,就知道堆雪人好玩儿而已,现在想想却发现端倪。像他爸妈那样的人,压根就不该生活在一起啊!
“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车停在二院楼下,小方问。
严言开门下车,“不用,我妈这个时间一定在加班,你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一个小时后来接我!”
周敏容正在办公室里写学术报告,明天她要去医科大学给即将实习的学生上一节课,这是她每年都要进行的内容。
中午的酒劲还没消,只能靠一杯接着一杯浓茶支撑,周敏容苦笑,自己每天给那么多人提出健康指导,殊不知自己却过着最不健康的生活。
她刚一抬头,发现有人走进来,仔细看才发现居然是严言,他可是有几年没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来过了。
“怎么也不关门?”严言把餐盒放在周敏容的办公桌上,抽出椅子坐下来。
周敏容抻了个懒腰,打开餐盒一看,居然是最喜欢的排骨馅包子,有些诧异,“张包铺的?”
严言点头,“你不是最喜欢他家的吗,排了半小时,趁热吃!”
周敏容心头一暖,自己已经快小两年没去过他家了,就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排队,亏儿子还记得自己好这口。这几年,随着自己被评选上杰出医护工作者,成为了省级人大代表,时间就越来越不属于自己了。每一顿饭,不是在饭局酒桌上,就是随意在医院对付一口,哪有时间想自己爱吃什么。
想到这儿,周敏容有些感激儿子了,归根结底还是血浓于水,丈夫早就指望不上,好在还有儿子。她夹起包子咬了一口,热乎乎的汤汁就溢了出来,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周敏容欣慰地露出笑容。抬起头,发现严言正皱眉死盯着自己蓬乱的桌面,有些不好意思,“太忙了,没空收拾!”
“我小时候你最爱干净了,每次玩完玩具不收好你都要发脾气,后来为了不惹你生气,我每天都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久而久之大家都说我又洁癖。”
周敏容笑了,“那时候我对你是有些苛刻,你不会记仇吧?”
严言摇头,“挺好的,总比长大了邋里邋遢强!”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周敏容边吃边和儿子聊天。
“公司的事儿处理完了就来看看,顺便找你帮个忙。”
周敏容闻言把筷子一撂,从餐巾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擦干净嘴巴,问:“是三院那个病人的事儿吧?”
严言也没有瞒她的意思,坦白回答说:“对,她是我朋友的母亲,肺癌中晚期。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肿瘤治疗吗,我想请你帮忙!”
“我帮不了你!”周敏容简短却坚决地答道。
“为什么?”
“那位患者就是萧薇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