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明哥差点撞上去,“怎么啦?”
“你说……这是糖葫芦的家?”清吉转过来,饶有趣味的模样,“那个经常给戟念惹麻烦但又懂得拿捏程度的姑娘?”
“就是她就是她。”明哥嘿嘿一笑,“自己人吧。”
“算是半个自己人吧。”清吉神色不名,“这也是个人精,看你这么信任她的样子,还是提醒下你。”
“怎么?她……”明哥说着压低声音,“很可疑?”
“哈哈,那倒不是。不过你要时刻小心被她咬一口,她只有在谁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会是那个人的自己人。”
明哥似懂非懂,最后洒然一笑:“管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卖糖葫芦的,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走了走了,今天的活先告一段落,我们去吃酒。”
明哥勾着清吉的肩:“我请你两杯,以后你高升了记得拉老哥一把,哈哈哈!”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林虔溪终于松口气,一把从房梁上跳下来:“原来不是她出事了,他们是来找我的……清吉咬得真紧……”
突然,林虔溪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感不妙!
回想清吉刚才的花,又是阿飞,又是鼻子的追踪,又是两处地方……
前言后语连接起来,再加上和自己有关……几乎一下子她就把事情猜了个大概,赤哥、路以酩……他们有危险!
事不宜迟!虽然看样子是没有找到路以酩那家伙,但如果清吉是心狠手辣的戟念做派,指不定赤哥、橙子他们就……
林虔溪猛地冲出屋子,却见眼前一个黑影。
是糖葫芦回来了!
“你匆匆忙忙的干嘛呢?”糖葫芦站定,扬了扬手上的一个纸袋子,“看我不光拿了情报回来,还给你带了吃的!”
林虔溪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担忧,道:“厉害啊葫芦!我现在有事,赤哥他们可能有危险,我要先回去一趟!”
说着,林虔溪就一个错身,闪过了糖葫芦身边。
“越女步?”糖葫芦挑眉,“这么急吗?连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林虔溪已经冲出去几米远,闻言转过头来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劳烦你这么大晚上的跑一趟,明天……如果有明天的话我就来找你!”
说着如同一直轻盈但迅捷的燕子一般,向远方急速飞跃而去。
糖葫芦摇摇头:“这么久……林姐还是没变。”
两年前,那是一个下雪的早晨。也是距离糖葫芦父母实体被运回来的第十个早晨。
这几天她用戟念给她的钱的钱办了丧事,此刻披麻戴孝坐在一片素缟的家中,望着白茫茫的窗户发呆。
她总觉得窗户上有一张可憎的脸,那张脸的名字叫杨五。他是黄芪组的负责人,常年在外面执行任务。
以前只是远远看过他的样子,不记得他有什么性格特征。但那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样子就成了她心里属于戟念的标志。
杀手是什么?她很清楚。她以为她很清楚。那就是一个以杀人为职业人群,每天拿钱办事。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挺可怕的,甚至一言不合就能杀人。但在幼小的她眼里,他们只杀“该”杀的人,普通人他们不会理会,不屑理会。
或者,也不敢理会。
毕竟朝廷的规定是,普通百姓被江湖人士所杀,那这件事一定会以法律上的流程来走动。
如果是江湖帮派之间的互相争斗,不太过分的情况下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这些杀手在厉害,也不会没事儿找他们的麻烦。
糖葫芦觉得自己很聪明——虽然,她也确实聪明——所以她心底深处,有那么些瞧不起父母面对戟念杀手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幼小的她不懂,世上有种东西叫误伤。
龙王斗法,鱼虾遭殃。
她的父母,就成了这样的“鱼虾”。
当杨五带着他父母的尸体,放在她家院子里,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时候,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这些钱是你的,够你好好生活一辈子,嫁个好人家。”杨五说着话,如同在赏赐什么东西。
糖葫芦掂着手上一百两银子——很沉,沉得她提着都很艰难。
“你一个小妮子必然守不住这些钱,所以我代表戟念承诺,你成年前我们一定会给你提供庇护,给干打这些钱的主意,尽管来找我们。”杨五转头朝周围的人呼喝一声,“你们!听到了没!这个姑娘以后我们罩着!”
“是!”
杨五以一种大发慈悲的语气道:“女孩子嘛,如果十六岁之前还没有找到人家嫁了的话,我帮你做主,后半辈子绝对比跟你爹娘在一起是过得爽!”
糖葫芦想冲上去揍他,想挖出他的眼珠,砸烂他的牙齿,割下他的耳朵!
想竭尽她的想象力去折磨她!
但是,她不能。
如果以往遇到这种丑恶的嘴脸,她会上去逢迎他,满足他恶心的自尊,把他哄好,然后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
但现在,她做不到。
爹娘睡在旁边永远不会起来,她光是想到这点,她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碎尸万段!抑制住这种欲望就耗尽他全部的力气,此时的她根本想不了别的!
杨五见她久久不说话,讪讪地道:“话就到这儿,你好自为之。官府那边……”
糖葫芦耳朵一动。
“官府那边不要去报官,不然,哼。”
杨五牵动马头,转身出了房门。
糖葫芦瞪着他的背影,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这时不期然杨五猛地转过头来,与她对个正着。
糖葫芦一惊:被他看到了吧!被他察觉到我的杀意了啊!我会被灭口是吧!
恐惧,悲伤,绝望,憋屈,愤怒……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她一下子——
“哇!”
杨五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原来能发出声音啊!哈哈哈!”
身后的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糖葫芦正觉得自己也会死,也会陪着爹娘——似乎这样也不错——的时候,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果然还是被吓着了?”杨五看着她,摇头道,“有父母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失去了会哭成这样。想我从小就在戟念,父母都没见到过,某天小喽啰突然来通知我父母在瘟疫里面死去的时候,我还愣了好久。”
这是什么混帐话!再说,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糖葫芦想着,又气又急。
“别哭了,听着烦。”杨五不耐烦道,“你可以再提一个要求,我都满足你!”
糖葫芦还是不依,哭得歇斯底里。对爹娘去世的悲痛也懒得压制,一瞬间涌上心头,化为眼睛里的泪。
“这到底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
大抵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姑娘,杨五即使不耐烦也没有拂袖而去,只是转身问身边的人:“怎么才能让她闭嘴?”
“这……”那个喽啰显然也没有经验,道,“要不然我们走吧,她哭着哭着自然会停……”
“那怎么行!”杨五打断他,“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以为我欺负他!”
这时另一个侍卫走上来:“要不,试试给她更多好处?”
“给了她钱,不够吗?像这种十两银子一家子用一年的人家,一百两可以让一个吃不了多少的小丫头用一辈子了!”
侍卫摇头:“这些底层的人做什么都图个稳定,坐吃山空也有危机感……不如……”
侍卫在杨五耳边耳语几句。
“可行!”杨五点头,用马鞭戳了戳糖葫芦,“喂!你抬头!”
糖葫芦抬头看她。
“你,以后每天给戟念提供糖葫芦,我们以外面价格两倍来买你的。这个买卖不限时间,你愿意的话做到死也没关系!”
糖葫芦没注意他说的什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她只是发现她没有生命危险,杨五没注意到她的想法。
她哭累了,看着院子里小推车上爹娘沧桑的脸,慢慢安静下来。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太阳从正中间行到西头,隐没最后一丝光辉,她才动了动麻木的脚,回到现实。
她,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给爹娘办丧事,要通知爹娘不多的亲戚朋友,要把钱藏好,要把厨房的房门锁好不让总是在这个时间偷吃自家食物的“野猫”寻过来……
要,把杨五干掉,用现实告诉他,什么叫杀人偿命。
而当时间已经过去十天的时候,她依旧没有想出对付杨五的方法。
这时,“野猫”来了。
而且带来了十里外城中央她最喜欢吃的济甲包子。
“……”糖葫芦有气无力地道,“野猫也会反哺?”
“野猫”笑了笑:“我可是越女,别动不动叫我野猫。”
“你看起来很精神?”糖葫芦看不惯她脸上的笑,“要多远滚多远。”
林虔溪十五岁,糖葫芦十二岁,两人都是小小年纪,却有一些一般人看不透的悲伤。
“济甲包子你都不吃?”林虔溪拿着包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吃……”
“你,已经五天没吃没喝了。”林虔溪担心地道。
“你是想说我五天没给你做糖葫芦了吧。”糖葫芦啃着包子,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