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位,谋其政。你为了你的主人做事情,也是不得已。”
林虔溪想道:“如果林青也在戟念的话,想必也在做这样的事情吧,不管他愿不愿意。”
心里叹气,忍不住又看了清吉一眼,突然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的怀里,滑落了一张手巾。它轻飘飘地滑落在草地上,风一吹,它就走了几步。
手巾看起来有好多年头了,褪色严重。
“怎么了?”路以酩走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走吧。”
林虔溪不动,躬身把那张手巾捡起来。
灰色的底,一朵小小的梨花,稚嫩地停留在上面。那些线头已经有很多脱落磨损,还要很多沾上了洗不掉的脏污的东西,永远地停留在上面。
“这什么玩意儿这么丑?鸭子?”路以酩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一个大男人还带这个?”
林虔溪:“……”
清吉:“……”
不过粗线条的路以酩还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不蠢。
手巾上有血迹,是清吉的。
林虔溪毫无血色,下意识用手擦了擦。
血就像长在上面了一样,她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能让鲜红的血迹褪掉丝毫,反而是用力过猛,只听得呲啦一声。
手巾,破了。
林虔溪握着手巾的掌心攥紧:“这……”她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你不对付越女的,理由……吗?”
东边的太阳缓缓升起来,大地开始回暖。青草染上了血,也依旧在该伸展身体的时候把自己完全打开。
明明应该是充满生命力的时间段,明明是经过一夜交战、躲避敌人后的劫后余生,是天空终于晴朗的日子,她却觉得,朝阳比夕阳更落寞。
一地的光辉,无处躲藏。
身边是一个同样处于黑暗中的男人,下面躺着的,是……
清吉见她已经把自己的手掌掐出血,垂眸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对于花草树木来说,现在空气虽然不太好闻,但它们只要有光,就能活下去。
真好。
林虔溪颤抖着,摊开掌心,凝视手里那张手巾:“能问一个问题吗?你,喜欢现在杀手的生活吗?”
路以酩比林虔溪高一个头,在她身边垂首一看。
原来,手巾上面不止那个鸭子,还有,“青”。
世事无常,人却总怀着天真。
清吉摇摇头:“十年前被迫抓来,不是我的本意。”
林虔溪眼睛亮了三分:“那……”
可是想到他攻击自己的举动,或许,自己不该有所希冀:“你继续。”
“可是,每个人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已经融入杀手的氛围,而且做得很好。只要现在有了路以酩作为功劳,我就能再升一级。”
林虔溪眼睛重新黯淡下来。
“我就能成为黄芪组的组长,把月四大人顶替下来。”清吉手臂动了动,抬起来,牵扯到肩膀的伤,又无力地落回地面。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抓住林虔溪的裤腿:“你带着路以酩去戟念、催眠泉凉一探究竟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你,想要神鬼追杀令吧?”
林虔溪脸色灰白。
“可是,首座怎么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外人?就算是我,就算是戟念的长老,也不敢就拿着路以酩去换取整个戟念。你明白我说的吗?”
林虔溪不回答。路以酩安静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所以!”清吉睁大眼,清秀的脸上有一种狂热,“不如把他给我!等我有了更高的位置,我就是能保护你的人!有戟念为你撑腰,以后谁也不能动你!”
林虔溪闭了闭眼,嘴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那真好,确实没人敢欺负我,起伏戟念的人的‘亲戚’了。”
清吉突然道:“不!我还可以娶你!”
清吉收紧了力道:“你可以衣食无忧,可以荣华富贵,可以被很多人称为夫人或者大嫂……你要怎么被称呼都可以。因为,到时候整个黄芪组都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
林虔溪睁开眼,脸色终于好些了。
她重新蹲坐下来,笑着看他:“清吉……或者说,我应该叫你青哥?”
“不,还是叫你清吉好了。你在黄芪组已经两年了?”
清吉见她询问自己,知道她是认出自己了,温柔地笑了笑:“两年了。接任务,完成任务,已经和很多人打成一团,可以……”
“那,”林虔溪不想听他继续扯,打断道,“你,出任务的时候有经过和泰吗?”
清吉面色一僵。
“十年里我几次来戟念城打听你的消息,你有听说过吗?”
“没……没有……”
“你,有试过来找我吗?”
“……”清吉有些慌张,道,“我想过来找,但是我那时还小,不记得地方。”
“六岁到十一岁,一共五年,你说你记不住?或者我记错了,你和我一样大,我们一起生活时都是两岁到七岁?”
“我……”清吉想了想,急忙道,“戟念的规定很严苛,不能随意。”
“前后矛盾了,青……清吉。”
林虔溪站起来,退后,很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手。
“我们走吧,路以酩。”
背对着清吉走了几步,林虔溪突然道:“其实,知道你现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喜欢上了有目标的、向上攀登的自己,我很开心。”
“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再见。”
“不,不见。”
清吉脸色灰败,看着林虔溪和路以酩越行越远。
他不是不在乎这个常年存在在他的记忆和想象中的女孩。
所以,他才很多次去看越女的表演,甚至跟上去看她的模样。
她真好,像个精灵一样。坚强,独立,名声、名气无一不好。连和智峰酒楼的老板娘争吵的样子都那么沉静……
为什么,没要上前去,与她搭话呢?
清吉望着天,眼睛有些涩。
“你的样子一点不像高兴。”此时路以酩正打横抱着林虔溪,顺着车辙印迹去追赶几个孩子的马车。
林虔溪捂着脸,抽噎着回不上话,泪珠子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滚落出来。
“诶,”路以酩叹气,“看开点,人各有志。”
林虔溪拿下手,怒视着他:“要你说!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所以才为他寻找到自己的志开心……呜呜呜……”
路以酩嘴角抽了抽:“别哭了,不符合你的设定。”
“要你管!”
路以酩无奈了:“好好好,我不管,你只管哭,为你逝去的青春。”
那么倔强而聪慧的林青,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怎么说的出“娶她”的话?
不对,五岁的时候她好像开玩笑说过要娶林青来着……
在她努力找他,努力为了他的“自由”逼自己做决定甚至杀人的时候,他正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旅途。他的生活里,早已经没有她林虔溪了。
这不该怪他,他知道。
她只是为自己的一厢情愿难过。十年的想念就像别人记忆力的一个玩笑。
“好了,说正事。”路以酩咳嗽了声,“我觉得,之前你察觉有人的时候不对劲。”
林虔溪抽抽两声,不回应。
“我不敢说五感比你好,可是由于生存环境,我对杀气的敏感度很高。你之前察觉的那股气息,我被你提醒后以察觉了,没有杀气。”
“那说明,清吉不是嗜杀的人。”林虔溪抽噎道。
“不,清吉他有。他的杀气很淡,不是冲你而来,是冲着我的。我能感觉到。”
“并且,你上那个小山坡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气息的远近变化。”
林虔溪慢慢止了哭:“说起来,我去查看情况的时候,清吉也冒出了头,被我吓了跳……他当时显然也是没料到。后来也能察觉他的气息不稳,像是赶路很久,很不是潜伏下来突然有了动作才被我察觉的。”
路以酩点头:“正是如此。”
林虔溪敛了神色:“你确定他没有杀气?”
“不过不是他隐藏的极佳,那就是完全没有杀气的。也有可能是探子。”
林虔溪点头。
“到了。”
远远的,两人已经看见那辆马车。
马车不快,阿紫孩子探头探脑的,此刻见了二人立马高兴地叫了起来:“姐姐来了!大叔也来了!”
“噗!”林虔溪不厚道地笑了笑。
路以酩:“……”算了,不和女人一般计较。
“等等,你放我下去,他们看了不好。”
“叔叔抱侄女有什么不好的?”
林虔溪:“……”
马车停下来,路以酩把林虔溪放在车前。
几个孩子倒是没有去关注“男女大防”之类的,纷纷凑到林虔溪身旁:“姐姐受伤了?”
林虔溪有些尴尬,埋怨地看了一眼路以酩。
之前她一时有些失态,轻功提气提不起来,结果就被他抱着过来了。
不过,她腿上和背上确实被林青……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黯然。
这可把赤哥几个人急坏了:“姐姐快进来。”
兰兰道:“我帮你看看伤口!姐姐快进来。”
“我没事……”林虔溪赶紧摇手。
“姐姐快来。”四儿不由分说了把林虔溪拉了进去。
林虔溪哭笑不得,却又有些温暖。
是啊,她失去了青,但世界上还有其他颜色。
不过,现在不是要把这些颜色聚齐的时候。
马车上的纱布,是之前给路以酩包扎留下的。林虔溪叫赤哥几个男孩子在马车外也帮路以酩看看伤口,处理处理。
“还有黄三儿。”林虔溪道,“你有伤也要快些处理。”
黄三儿手一缩。
橙子惊异道:“黄三儿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怎么不说呢?”
“没什么大碍。”
“胡说!姐姐都看出来了还没大碍!”
林虔溪听着外面几个矮子小打小闹,有些欣慰。
都是,好孩子啊。
不过,林虔溪还是决定,给他们安置好了去处就继续放养。不能干涉。
也,不能因为这次的事情投入过多的关注。
就像林青,如果她只是把他当成这几个孩子一样,只是小小的缘份……
不行,不能再想他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兰兰细声细气地问道,顺便把剩下的一团纱布递出车帘。
林虔溪清清嗓子,提高声音,以便于马车内外的人都能听得到:“我们现在已经把戟念他们的人甩脱一阵子了,但是一直逃亡不是办法,我们几个凑在一起也太显眼了。我会给你们安排去处,亲自带你们过去。你们会分开一阵子……”
怕他们有抵触心里,林虔溪道:“等风头过了,你们可以重新聚在一起。我,连累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