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腾不知道自己和小桃北站在原地沉默了多久,他只知道天上的云层已经变了好几次模样,后来就是身后小伙计叫他:“宋家腾,店里来生意了,你过来看看?”
再然后他就听见小伙计“哎呦”一声,估计是被邢东子打了,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小子,谁说不该打?
小桃北再度开口:“我小时候总给我爹做鞋,我爹说我做的鞋又结实又合脚,我听说你们在坝上鞋子都快泡烂了,就给你做了一双。”
她这回没有再强迫宋家腾当场试穿,而是直接把鞋塞进了他怀里,紧接着就低下了头。
“我这从小哪穿过新鞋啊,怕给你糟践了。”
“不糟践,”小桃北立刻把话接过来,“以后我总给你做,除了做鞋我还会做衣裳,我都给你做。哥你爱吃饼不,我给你烙……”
“我不吃!”宋家腾打断了她的殷勤,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尴尬。宋家腾低下头,想办法弥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个臭老爷们,啥到我这儿都穿不出金贵来,你还是拿回去吧!”
小桃北却皱起了眉头,张口呛了回去:“我现在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一双男人的鞋,你叫我拿回去给谁?我就知道我的东西你不稀罕,我跟陈国兴好过,你嫌弃我了。都怪我没自知之明,一双破鞋,有啥可稀罕的呢!”说着,她把鞋从宋家腾怀里抽回来,用力地摔在地上,扭过了头擦起了眼泪。
宋家腾这才听明白,必定是这陈国兴果真是负了小桃北,如今她被伤了心,才发现了自己的好。
宋家腾不在乎她退而求其次,这一刻他甚至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赶紧弯下腰捡起那双刚刚惨遭抛弃的新鞋。掸去上面的尘土,用力的搂在怀里,嘴上念念有词:“这谁做的宝贝疙瘩鞋,这么好看这么合脚,这手艺简直是天上七仙女儿的手艺!哪个眼瞎的不知好歹,居然还不想要,真是对不起那七仙女儿啦!”
小桃北一看他的样子,眼角的泪还没干,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她斜着眼问:“还没试呢,就知道合脚?”
“这不用试,摆明儿就是配着我这双脚来的!我现在就穿给你看……”
“哎!”小桃北拦住他,“算了,还是回去洗干净脚再穿吧。以后新鞋有的是,我给你做一辈子!”
没来得及宋家腾回味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小桃北就已经转身跑开了。他把那双鞋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塞进自己的心坎里。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小桃北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返回铺子。脚刚一迈进店门,就看见邢东子抱着肩膀半笑不笑地盯着他,表情极其欠揍。
“看啥,没见过啊?”
“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关键这么些年,除了我娘以外,再没有哪个女人给我送过鞋了。你这妹子哪认的,回头也给我张罗一个?”
宋家腾得意,“谁说是我妹子了,那是我家娘们!”
邢东子做了个反胃的表情,可目送了宋家腾,他又忍不住神情落寞起来。这些年藏在他心底里的那个秘密,是不是有天也能像宋家腾这双得来不易的布鞋一样,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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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宋家腾都是早晨第一个到柜上,把柜台擦个里外锃亮才算完事。他越是这样,陈国富越是不放心,他忧心忡忡地提醒邢东子:“你这几天可给我盯好了这小子,别再闹出啥幺蛾子来!”
邢东子不解,“你多虑了东家,依我看这愣头青没事儿了已经。”
“他越是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我越不放心,你别看他一天吊儿郎当没心没肺似的,心事儿比你可重多了!”
邢东子扭头看了眼宋家腾,点点头说:“行,放心吧掌柜的,除了上茅房,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邢东子果真说到做到,直到第三天他终于撑不下去了。白天倒还好,可晚上关了店宋家腾几乎都是泡在同乐舞台里陪小桃北,两人眉眼中的那份暗送秋波的劲头,酸得他一身鸡皮疙瘩。当天晚上他拍着胸脯向陈国富保证:“这小子现在已经掉到温柔乡里拔都拔不出来了,您别说是三钉子让人害死了,就是现在天塌下来,估计他还得为能跟他那妹子殉情偷着乐呢!”
陈国富一听乐了,很快又转为一脸嫌弃,“你看看人家小宋,年纪轻轻才来两年就抱得美人归了,你啥时候也能有个媳妇?”
“嗨呦喂,您还有心说我呢,您都把老夫人急得恨不得摔酸菜缸了,还有闲心挤兑我?”邢东子忍不住撇起了嘴。
陈国富一个飞脚过去,吓得他边挺屁股边朝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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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夜色撩人。小桃北依依不舍地把宋家腾送出同乐舞台,她已经卸掉了行头,换上了一条淡蓝色的纯色旗袍,就好像当初在茶楼唱曲那时一般,简单而朴素。两人走在月光下的青石板路上,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走出大概百米,宋家腾终于驻足,他抬手将小桃北鬓角的碎发整理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酱紫色的钱袋。他将钱袋打开,超手心倒了倒,一共九块大洋加上几枚散币,这是他全部家当。
宋家腾将散币揣进口袋后,又把那九块大洋重新放回钱袋里,最后把钱袋放在了小桃北手上。
小桃北疑惑地看着他,她实在不明白宋家腾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举动,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不安感,这笔钱她自然也不肯轻易收下。
“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帮我收着,管钱本来就该是老娘们干的事儿!我想攒钱置间屋子,咱总得有个自己个儿的家!”
“家?”小桃北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宋家腾点头,“嗯,咱们的家,到时候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
小桃北的眼角瞬间潮湿了,这种真实的承诺恐怕此生也只有她的家腾哥可以给她,“行,我跟你一起攒!”
“好!时候不早了,你别送了,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目送小桃北回到同乐舞台,宋家腾深深地叹了口气,如若今天不能活着回来,恐怕这段时日就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日子了。
这时,正逢一缕凉风吹过,吹得他不由脊梁一直,人这辈子总该有取舍,可大丈夫总该做大丈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