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芝虽出身柳巷,却比秀娘有大局观,“这事不进警局再大也是小,总不至于真把陈家的少爷送进监狱吧?差人去禀告二爷,该出多少钱,我们三房自己出!”
“嗨呦,我的好妹妹,咱们姐妹俩哪做得了这份儿主啊?要我说,二爷家的事儿,还是让人家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吧。”秀娘一听要动三房的大账,立马不干了。
念芝也不再出声,她知道秀娘虽说平日里说得好听,可一提到钱,翻脸一向比翻书快。现在整个三房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要算她的儿子陈国烨了,二爷陈柏安现在手里虽然握着三房三分之二的家业,可就凭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早晚这一切都是陈国烨的。陈柏康没本事,念芝这辈子没指望过他什么,她把所有的期望都落在儿子身上了。起初,每次陈国兴惹是生非的时候,她也和秀娘一样幸灾乐祸,可久而久之她开始站在整个三房的角度看问题,反而不希望家里再出什么事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管家回家来传话的同时,陈国富和陈柏安也同一时间接到了信儿。陈国富生平最恨鸦片,他早就三令五申,凡陈家人绝不可再沾染。三房早年便是三老太爷因着这口儿败过家,所以三房上下都引以为戒。陈柏康年少时虽混,但也有分寸,谁知偏偏出了陈国兴这么个祸害。
陈柏安一向好面子,如今儿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更是扬言要大义灭亲,和陈国兴断绝父子关系。可毕竟是父子,表面功夫做完,还是要替他收拾残局,陈柏安带着钱亲自来到咏韵楼。
此刻的陈国兴正坐在偏厅里喝茶,倒是没捆没绑,但衣袖已略微爆破,脸上也挂了伤,明显是挨过打的。他见到陈柏安,刚想站起身,就被身后的壮汉按回椅子上,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陈柏安。
咏韵楼的老鸨不过三十出头,人称红姐,看起来有几分姿色。她好歹也在桃花巷摸爬滚打多年,黑白两道都认识些人,光天化日店被陈国兴砸了,怎会善罢甘休?
“陈老爷总算来了,我们可是恭候多时啦!”红姐笑说。
“那还不快放人?”
“陈掌柜何来放人一说?陈少爷可是自己走进我们这儿的贵客,我们岂有逐客之理?”
“少废话!”陈柏安丝毫不给红姐面子,“犬子损坏了你们多少物件,你派人清点一下,我会按数赔偿的。”
红姐点点头,收起了笑容,她抬手啪啪拍了两下。一个头裹绑带的年轻男子闻声走了进来,血渍透过纱布浸润过来,看起来伤口很深。红姐对着陈柏安扬扬下巴,略带挑衅地说:“我们这儿都是些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儿,不比你们陈家大门大户懂得多,也请陈二爷明示,这民国伤人是咋么个赔法?”
见陈柏安不语,红姐继续道:“也不能怪陈少爷,您也知道,人要是抽了那玩意儿,备不准儿(东北话,搞不好的意思)就干出啥糊涂事了。您放心,我到时候会如实和官老爷禀报,不能冤枉了陈少爷!”
“行了!”陈柏安眼神凌厉地看着红姐,“你若是要钱,我倒是能考虑考虑,要是想讹诈点什么,正巧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欠管教呢,你干脆送进局子帮我省了心!我陈柏安,压根就不想要这号伤风败俗的逆子了!”
陈国兴一听急了,起身嚷嚷了两声,又被按了回去。
“少跟老娘这儿演戏!我好歹也在这儿混了半辈子,你们这号儿人我见得多了,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跑到这儿耍威风,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娘的咏韵楼是啥地方?”红姐面露阴笑,“新来的省长据说恨透了鸦片,听说正在主力消烟呢,你们要是想试试水,老娘就成全你们!”
陈柏安被气得瑟瑟发抖,再看陈国兴,此刻怂得头也不敢抬,完全没有了往日纨绔的傲气。
双方正僵持着,念芝带着管家也走了进来。陈国富早就料到,以陈柏安的脾气,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僵。于是早就派人给念芝带话,此事交由她全权解决。念芝也是出身烟柳地,对红姐这一套也早已谙熟,所以此事由她处理再合适不过了。何况陈柏安为人极要面子,这事儿若是陈国富出面,他定觉得下不来台。念芝是三房的人,又是陈柏安同辈,也不会令他觉得太过难堪。
“红姐,这开门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和字,总不至于得罪客人吧?大家都是明白人,红姐您开个价儿,咱们全当交个朋友就是了。何必非闹到警察厅去?到时候,谁还敢再来您这咏韵楼,这不是砸您‘最讲义气’这个牌坊嘛!”
红姐掩面媚笑,但仍不松口。念芝话锋一转,“我们二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好赖也是陈家的少爷,老夫人的心头肉。别的不说,大家都是在傅家甸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做朋友总好过结仇吧?这次的事儿,我们陈家理亏,自然念着红姐的好。可要是红姐非死咬着不放,我们陈家也不会任人宰割的,您就保准没有求到我们的时候了?要我说,我敬着红姐也念着红姐,更希望咱们能做个朋友。那些别有居心的人,难保啥时候就撇清关系了,到时候我们可就只冲着红姐您一个人说话了,您可别让人当了枪使!”
红姐的笑容渐渐僵到脸上,她没想到,当年桃花巷里的一只红牌,做了多年少奶奶后反倒多了几分压死人的气势。不过念芝的话却是有理,现在的时局,靠谁也未必真靠得住,还是和气生财。
最终,陈柏安赔了100块大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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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祠堂里传出陈国兴惨烈的叫声。
陈柏安命人将陈国兴绑起来,此刻正亲自扬着皮鞭抽打。以往,陈柏安面对儿子惹出的祸患,往往都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然而这此,陈国兴怒砸咏韵楼的事搞得陈家上下人人皆知,就算做出个样子,陈柏安都得把他往死里打。祠堂外秀娘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念芝躲在屋内不想蹚浑水,倒是陈柏康磕着瓜子在那儿说风凉话。
“你看二哥平日里那个清高劲儿,总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我虽然孬,可我有个好儿子啊,他这么能耐到头来还不是生了个败家子儿?”
陈国烨听不下去,小声阻止陈柏康,”爹,您别胡说,小心让二叔听见!“
陈柏康不以为然,“怕他的啥?听见就听见,只能怪他平时得瑟大发啦!”
陈国烨不再理他,径直朝祠堂内走去,他伸手去夺陈柏安手上的皮鞭,被陈柏安一把推到一边。陈柏安已经打红了眼,众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四奶奶抓着老夫人的手,急得直跺脚。“老姐姐,你看柏安那虎超超(东北话,形容一个人做事不顾后果)的样子,这是要活活打死小兴子啊?”
老夫人不答话,陈友仓开始劝慰四奶奶:“娘,陈国兴是罪有应得,他早该受点教训了,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刚落,陈友仓便被四奶奶一把推了出去,他无奈之下只得假惺惺地去劝说陈柏安。然而,此刻的陈柏安哪里还听得进去劝,纵使陈国兴被他打得站不起身,眼泪横流,他硬是没有一丝心软的模样。
陈国兴的娘在老夫人旁边只有默默流泪的份儿,她性格温顺,从来不敢忤逆二爷。何况陈国兴有今天,她身为母亲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所以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只得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老夫人。
眼看陈国兴被打得几乎昏厥,陈国烨再一次上前阻拦,推搡之间,陈柏安一鞭子打在了陈国烨手上,顿时皮开肉绽。陈柏安傻了眼,僵在了原地。
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好了,闹够了没有?”
“唉!”伴着响彻夜空的叹息,鞭子落地,陈柏安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时间老泪纵横。
“迎儿,把老夫人和四奶奶扶到前厅去!”
众人闻声望去,才发现陈国富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又吩咐下人带陈国烨和陈国兴去包扎伤口,然后将其他人都叫到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