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佑作为三房的长者，坐在前厅始终保持着沉默。近十年来，他几乎不问世事，一心与两位姨太太种花养鸟，偶尔带带孙子。三房的一切包括柜上的种种，基本上都交给了陈柏安。这次出了这样的事，陈国富才不得不把这位三爷爷请出来。
“老三，这是你们三房的事，你说说吧！”
陈天佑汗颜，他摆摆手道：“二嫂，我现在也就能管管我的花儿，喂喂我的鸟，我说的话有时候鸟儿都不听！鸦片这玩意儿，我年轻时候就沾，要不是我二哥我非死在上面。如今自己个儿倒是戒了，可也没脸教育子孙了。要打要罚，富子看着办就得了。”
“爹，别管咋的，国兴也是您孙子啊！”国兴娘急着说。
陈柏安见妻子向陈天佑求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妇道人家，滚一边去！瞎咧咧（东北话，说的意思）啥？咱爹说得对，全凭富子发落！”
国兴娘委屈得落下眼泪，陈国烨夫妇在一旁低声安慰着。
陈国富点点头，望向一边的陈国文，问道：“四哥，这事你咋看？”
陈柏康有三个儿子，都由念芝所生。老大陈国瑾三年前死于肺痨，老三陈国烨，老二便是陈国文。陈柏康虽然没什么本事，年少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可他的三个儿子却个个争气，这也是陈柏安心有不甘的地方。陈国瑾为人老实忠厚，曾是陈国富最为信任的兄长，只可惜英年早逝。陈国文算是国字辈里最有学识的一个，他对数字的敏锐度深得孙先生欣赏，被孙先生收为继陈国富后的第二位学生。
不同的是，陈国富学的是经营之道，陈国文学的却是孙先生的本行——管账。如今，他已经成为孙先生最得力的助手，他做的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一点深得孙先生真传。在家里，陈国文一向沉默寡言，尤其是涉及到三房和二房之间的事，他更是从不妄加评判。这一次，陈国富问到他，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此之前，陈国富曾问过孙先生，是否将来要把总账房先生的位置传给陈国文，但令他意外的是，孙先生却并未如此打算。孙先生曾明示过他，陈国文并非如表面这般憨厚，他表面沉闷，实则城府极深，功于心计，早晚会成为他的劲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触犯了家规，就正常处置好了。”陈国文说，用的还是他惯用的清冷语气。
陈柏康得意一笑，他此刻最愿意看到的就是二哥陈柏安出丑了。陈国文继续说：“不过二叔在柜上效力多年，为东和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功不可抵过，但请五弟和二奶奶念及国兴是二叔唯一血脉，网开一面。不如先帮国兴戒烟，至于国兴之过，可以以削减三房今年分红来惩戒他人，五弟意下如何？”
未等陈国富表态，秀娘先急了，“哎哎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陈国兴是三房的人，但是这件事毕竟跟旁人没多大关系，不能让所有人都跟着倒霉吧？富子，我这个当大娘的说句话你也别不愿意听，你们毕竟还都是些小辈，想事情总不见得那么周全。你大伯呢，毕竟是柏字辈儿的老大，这事儿也得听听他的意见。”
陈国富点点头，“大娘说得对，大伯你有啥意见你就提！”
“我…我也没啥意见呀我……”陈柏年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
“你…”秀娘气得狠狠掐了陈柏年胳膊一下。
陈柏年疼得直咧嘴，依旧小声抱怨着：“我本来就没啥意见，你让我说啥呀？”
“好了！”陈柏安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我们家的事儿我们自己解决，犯不着为了这些钱急头白脸（东北话，闹得不愉快的意思），我认罚！”
“你看你二弟，我不是这个意思，国兴毕竟是我的亲侄子，我和你大哥也有责任，多少也会出点心意的！”秀娘尴尬一笑。
陈柏安摆摆手，“不用了，所有后果，都有我来承担！”
“奶奶，您看这事儿？”陈国富问老夫人。
“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着！自古有句话，‘子不教，父之过’，陈国兴有今天，你们夫妻俩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国兴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啥样的狐朋狗友，你们当爹娘的难道不该过问吗？罚去陈柏安一年的酬金，包括年底分红！柏安，你有意见吗？
陈柏安摇摇头，“侄子心服口服！”
“好，”老夫人点点头，“另外，国兴是我们陈家的子孙，他走错了路，你们这些当长辈的，都应该帮帮他！等他伤好了，就让他跟着你富子，如果再出什么差错，我找的可就不是你二叔了，而是你！”
陈国富点头，“放心吧，奶奶！”
“我放心？我倒是想放心，也能像三弟一样，不问家事，每天赏花逗鸟颐养天年。可是你们，哪个让我省心了？国兴在外面的那些风流债，我不是没听说过，前些年找上门来的那个姑娘，据说还是同乐剧院的头牌？当然，这种事儿在我们陈家，也不是没发生过！”老夫人不怒自威，虽然眼睛没有扫射任何人，却令陈天佑和陈柏康父子不由得脸颊一红。
“三弟，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老夫人继续问道。
陈天佑楞了一下，随即很快有了主意，他微笑着说：“那不如也照之前的法子，赶紧给他娶房媳妇？”
“这个主意好！你看我，当年不就是因为娶了念芝，才开始务正业的嘛！就让国兴把那个同乐舞台的头牌给娶回来，没准就一物降一物了呢！嘿嘿……”
念芝瞪着憨笑的陈柏康，嘀咕了一句：“亏你还好意思提！”
老夫人点点头，“行行行，咱们陈家好久不进新人了。反正该娶媳妇儿的也指望不上，那就先让国兴给咱陈家添个香火吧！”说完，她便让迎儿扶着她回房休息去了。
陈国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绕来绕去居然绕到婚事上来了，老夫人真不是一般人，借着这事儿也能批评自己一通。想到这儿，他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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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让我娶那个我玩剩的丫头，二奶奶是不是老糊涂了？再者说了，这事关我三叔什么事儿了，干嘛拿我跟他比啊，我非得跟他似的娶个风尘女子回来他就满意了？”陈国兴躺在病床上，闻听这个消息，一肚子的不满。
“少说这些废话吧！”国兴娘瞪了他一眼，“为你这事儿，你爹一年的酬金都被扣去了，年底也不能分红，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吗？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小祖宗你就乖乖听话吧，娶谁不是娶呀，兴许她还真能给你带来什么好运气呢！”
“娘！你当哪个风尘女子都跟我三婶似的呢？再者说了，现在三叔家事事都是三婶当家，三叔过得多窝囊啊！何况，那个小桃北恨我入骨，娶进来还不找机会毒死我？”
“呸呸呸！你放心，一个穷苦丫头还能折腾到哪儿去，几天我就让她乖乖的守咱家的规矩！”秀娘说着话走了进来，国兴娘还记恨着她之前在前厅冷漠的样子，懒得看她一眼。秀娘倒也不恼，坐在陈国兴床边笑言：“国兴，你就听大娘一句劝，消停（东北话，安安静静的意思）地完成这桩婚事。只要你把那姑娘娶回来，也就没人再死死盯着你了，你出去爱干嘛干嘛。只要有我在，那个戏子起不了什么幺蛾子！”
“此话当真？”
“那当然，必须的必啊！”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国兴娘不爱听秀娘的话，她义正言辞地叮嘱着儿子：“国兴，你以后可不能再胡作妄为了，娶了媳妇就好好过日子。你二奶奶说了，以后让你跟着你五哥，你五哥眼睛里可不揉沙子。你要是再闯祸，可就真的谁也保不了你了，你爹非把你赶出陈家不可！”
“好了，娘！”陈国兴不耐烦道，“你看看你，就爱说这些让人心里没缝的话！哎呦，我这腰，我这背，还有我这胸口，都又疼起来了！”
国兴娘一听，顿时又紧张起来，“咋又疼上了？别急，娘这就去叫郎中！”
国兴娘刚一转身，陈国兴就挤眉弄眼地对着秀娘一笑，秀娘嗔怪般地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