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富喝了两杯浓茶,眩晕感逐渐衰退,他正欲起身出去,抬头就看见迎儿低着头进来,手里还端着汤盅。迎儿发现陈国富在看自己,忙将手里的汤盅推给了邢东子,转身想要离开,被陈国富拦下。“我说你这丫头今儿是中了什么邪,还是我脸上画小鬼哩?”
“没有。”
“没有?没有你咋不敢抬头看我,在那寻思啥呢?这啥汤呀?”陈国富接过邢东子手里的碗问。
“绿豆莲子汤,加了蜂蜜,解酒的。那个…老夫人让我煮的!”迎儿这一强调,反倒把陈国富逗乐了。
“我还不知道是老夫人让的?指着你们惦记我呀,我得等猴年去!不是你今天咋这么怪呢,有人欺负你了?不对呀,别人欺负你你躲我干啥玩意儿。啊,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被看我向着他,这种事我可不护犊子!”陈国富恍然大悟般地将矛头指向邢东子。
邢东子连忙解释:“啧,掌柜的你看我现在这德性,还能欺负谁呀?”
陈国富一想也是,于是继续追问迎儿,“那是谁呀,你说出来我给你作主!”
这下迎儿也急了,皱着眉小声说了一句:“是你,就是你!”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迎儿一跑不要紧,陈国富彻底懵了,他一边挠头一边自言自语:“我也没招她呀?”
他正纳闷呢,老夫人笑呵呵地被陈澜扶了进来,这娘俩和平共处的时候少,相必今天都喝大了。老夫人刚一落座,陈国富就跟她说了迎儿的事,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夫人竟然没有半分意外,反倒一脸欣慰地点着头。等陈国富说完,老夫人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惊得陈国富一口莲子汤险些没喷出去。
“奶奶你咋回事呀,这不捣乱呢么?”
“我咋就捣乱了,你不惦记成家,我还不得帮你张罗张罗?再者说了,这迎儿是在眼巴前儿看着长起来的,伺候人周到,我也能放心。”
陈澜甩开老夫人的手,一脸的鄙夷,“老太太您是糊涂了吧,那迎儿再好她也是个下人,是丫鬟!你要让富子娶个丫鬟进门啊,你这不是闹呢么?”
老夫人并不接茬,继续追问:“你就说,对迎儿你满意不?”
“满意…满意倒是满意,可…行了,您就消停地过您的生日,别在这儿乱点鸳鸯谱啦!”说完,陈国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前厅。
陈国富的回答令陈澜很是意外,比起之前左推右搡的态度,他对迎儿的认可绝对是绝无仅有。陈澜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不进女色的死心眼侄子,居然会对迎儿另眼相待。再看看身旁的老夫人,一脸尽在掌握的得意笑容,她不由得感叹,姜果真还是老的辣!
寿宴接近尾声,除去几位与陈家交往慎密的宾客被聚在了一桌,其他的客人们都陆续离开。陈国富和陈柏安站在门口,与来宾逐个握手告别,陈天佑以及秀娘陪着剩下的客人,柳荷儿在后院哄玉宝荡秋千。
陈家为戏班专门留下了一桌未动的酒菜,小桃北与师兄师姐们早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此刻正在桌前大快朵颐。陈国兴忙完,急匆匆地寻过来,他离着挺远对着刚好抬头的小桃北使了个颜色,小桃北心领神会。
她和喜灵打了声招呼,便闪身跟在陈国兴的身后,来到了后院。见没了人,陈国兴便一把牵起了小桃北的手,“走,我带你四处转转!”小桃北一惊,忙地将手抽出来,陈国兴见状乐了,“咋的,你害羞?”
小桃北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她那样子彻底令陈国兴心里乐开了花,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姑娘还是未经世事的丫头,按他们的话说就叫“雏”。陈国兴虽然做生意基本上是个废材,可哄姑娘却有着自己的一套,他对小桃北投以极其温柔的目光,安慰道:‘别怕,这会儿家里人都在前厅呢,偏院没什么人。走,跟我来!“
相比于正房院落的古朴,偏院因为是前些年才修建的,不仅砖新瓦红,而且因为陈天佑的夫人喜爱花草,所以院子里种满了植物。小桃北看着大朵大朵的大叶菊,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驰往,或许有一天,她也能成为一所这样院落的女主人。只小小的转了一圈,小桃北估计时间差不多,便急着回去。陈国兴也没阻拦,毕竟他也怕被家人撞见,陈家是大户,人多嘴杂,小米粒大的事转个弯也能传到各房耳朵里,他可不想找那个不自在。
”那你便跟着戏班早些回去,过个一两天我闲下来,去同乐舞台看你。“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说是让小桃北买些时令的水果吃,小桃北也没推辞,只是低着头接过便匆匆走了。
自打老夫人对陈国富说了她的心思,接下来的两天里,陈国富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会儿,他又翻来覆去地开始瞎琢磨了,别看这些年他在正阳街上也算经过了不少历练,可对于感情他还跟个婴孩似的。睡不着加上天气热,他难受得爬起身,端着茶壶坐到了屋外的门槛上。晚风吹着,倒是凉快了许多,可心里依然乱得要命,陈国富举起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放下茶壶,他起身直奔迎儿的所住的偏房。
咚咚咚,陈国富叩了三声门。”谁呀?“雏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一下子心就慌了,刚想转身离开,门却开了。雏菊披着衣服探出头,”大少爷?咋地了,这么晚咋还不睡呢?“
陈国富摸了摸后脑勺,故意放大了声音:”老夫人让迎儿过去一下,睡没睡呢?“
”早就睡了,要不我去吧。“
”说是让迎儿去,要睡了就算了……“陈国富有些失望。
”我起来了,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迎儿应声道。
等了不一会儿,迎儿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和陈国富说一句话,直奔老夫人住的正屋方向。陈国富拦下她,他们刚好背着月光,陈国富看不清迎儿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光,就好像头顶上的星星。
”我奶奶睡了,是我找你。咱俩的事儿,你知道了吧,咋想的?“
迎儿沉默着。
”别不吱声,你要不愿意我就跟奶奶说去,强扭的瓜不甜,我陈国富不能干那欺男霸女的事儿!“见迎儿仍不出声,陈国富心凉了半截,”得了,我知道你啥意思了,你回去睡觉吧,这事你就当没有过。“
陈国富转身刚要离开,却被迎儿一把拉住,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尽管他对于感情比较愚钝,也明白了迎儿的意思。他转过身一把抱住迎儿,那纤细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快把他的心都揉碎了。”迎儿你放心,我不会说个啥,但我绝对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等选个吉利日子,我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该有的我啥都不会差了你!“
迎儿摇摇头,小声在陈国富耳边呢喃:”我就是个丫头,不敢痴心妄想,只要你待我好,我就都知足了。“
”好,我一定待你好,好一辈子!“
再度回到床上,陈国富的心情已然大不一样,他不由得感慨着这段缘分,早知道他命中注定的人是迎儿,又何必白白等了这么多年呢。他很兴奋,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或许这就是幸福吧?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邢东子来到北七码头,六子正蹲在江边洗脸,远远地瞧见他,便兔子似的飞奔回宿舍。”赶紧起来吧,邢老炮来了,这大早晨的搞突袭,指定又要收拾咱们呢!这一天天,折腾个六啊,我说宋家腾,你们在长春的时候咋就没把他直接交代在那儿呢?回来就知道霍霍人,什么玩意儿呢?“
宋家腾瞪了六子一眼,飞快地往身上套着衣服,嘴上不忘嘲弄他,”怪只怪他人后功夫不如人前功夫利索,要不能遭了暗算吗,早知道让他来跟你学学,怎么在人背后编排人。“
”啧啧,你跟谁是一起的啊,跟他出去两天真以为人家把你当兄弟啊,那邢老炮的眼睛可是长在脑瓜门上的!我们这些苦哈哈才是你的兄弟,你不帮我说话还帮他?“
“都少说两句吧,没吃饭的赶紧出去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宋老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