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面有多少穷人缺吃少穿,无论街上有多少叫花拾荒要饭,土匪横行兵荒马乱都无法影响到同乐舞台的歌舞生平。多少达官权贵贪恋这里的纸醉金迷,多少女子在这里望断年华。
小桃北穿着金桃粉色的戏服,今天她唱的是《贵妃醉酒》。喜灵儿演杨玉环,她是她身边的丫鬟。她那一颦一笑,勾着台下那一双炯炯目光,陈国兴早早就在二楼看台上坐着了。
陈国兴是风月场上的常客,大家见了他都爱称一声“陈公子”,他最近同乐舞台跑得勤,大家早都闻言他是盯上了小桃北。小桃北倒也受用,被少爷看上,多少都是有面子的,何况还是出手阔绰的主儿。她心里倒是惦记着郑成军,可是转眼间都快三个月见不着人影了,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下了台,陈国兴的花篮已经送进后台了,小桃北浅浅一笑,心里尽透着得意。师姐赛牡丹酸溜溜地走过来,“呦,桃北妹妹真是有福啊,这几场陈公子是场场不落,可见对你用心之深啊!也难怪了,妹妹年轻啊,这小脸蛋,一掐一把水儿,我看啊,陈公子的魂儿都叫你勾去了吧?”
喜灵儿坐在卸妆台前,语气生冷地对赛金花嚷嚷:“都快上场了,你闲得慌就好好溜溜你的戏文,免得又忘词!再说,这么些年你见过的官宦子弟玩弄戏子的还少吗,羡慕你也去啊,就怕给人做小都登不了门!”
赛金花赶紧闭上了嘴,她早看出喜灵儿不喜欢小桃北,她才不想得罪同乐的名角。小桃北则只能坐在那暗自压火,一不小心卸行头时还扯住了自己的头发,气得她恨不得把眼前的化妆台推翻。郑成军还口口声声让她照顾自己,可这个喜灵儿怎么见天的就跟自己过不去呢,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只能生着闷气。
很快,小桃北卸掉脸上的妆,换上淡绿色的旗袍出现在陈国兴的面前,那样子看得陈国兴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年轻的姑娘,眼看着一天出落出一个样,不像十八岁以后的,只会一天不如一天。
他拉起小桃北的手,温柔地询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见她不说话,看出了她的不悦,“怎么了,谁惹我的宝贝儿不高兴了?”
“还不是我那个师姐,就知道每天拿话来噎人,我又不欠她的!看着你对我好,想方设法的挤兑我,要我说你以后还是少来看我吧,免得生些闲言碎语!”
“她们那是嫉妒你,再说,我真不来了,你舍得?”
看着陈国兴一脸坏笑,小桃北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嘴里说着“讨厌”,身子却靠向了他的胸口。
陈国兴带她来到中央大街的梅林餐厅,小桃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在此之前她就无数次听赛金花和姐妹们提起过这个地方。据说,在这里面吃饭的除了洋人就是谈生意的富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有机会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侍应将他们引到一张靠窗的桌旁,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开座椅,小桃北坐上去,内心不可抑止地兴奋起来。
“想吃什么,随便点。”陈国兴将菜单递给小桃北,小桃北刚翻了两页,便为难起来。那些拗口的菜名都不是她平日里见过的,她甚至无法通过名字辨认那究竟是什么。于是又将菜单推回到陈国兴面前,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陈国兴并没有翻看菜单,而是直接抬头对侍应说:“来两份八分熟的牛排,一份蔬菜沙拉,一份鹅肝,再来一份巧克力甜点。你还想吃些什么?”
“够了,我不太饿的。”
“好,那就先这样,再给我们来瓶红酒。”
小桃北连忙摆手,“我不会喝酒的!”
“红酒,又不是我们平日里喝的酒,吃西餐怎么能不配红酒呢?不信你看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在喝?”说着,陈国兴朝身边的几桌扬了扬下巴,小桃北顺着看过去,那些桌上的女人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手边果真都有一杯红酒。无奈,她只好默认。
菜上齐后,陈国兴又非常贴心地教小桃北如何使用刀叉,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好像做梦一般。陈国兴举起酒杯,这次小桃北没有再拒绝,而是学着旁边桌上俄罗斯女人,先是得体的摇晃酒杯,接着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红酒并没有因为它艳丽的色泽而变得美味,小桃北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忍不住咳了两下,“咱们还是少喝点酒吧,我们同乐也有很多红酒是专门卖给客人的,经常有客人喝醉。”
“你们那算什么红酒,都是糊弄人钱的破烂,这才是最地道的。不仅口感纯正,而且不会醉人,你喝吧,相信我!”
接下来,无论是真心信任,还是将信将疑,小桃北都没有再推辞。一顿饭吃完,她已经面露红晕,甚至眼神开始迷离。被有钱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她想应该就是此刻的眩晕。
梅林餐厅楼上便是梅林酒店客房,小桃北就在这眩晕中,将自己交给我陈国兴。
陈国富正巧也从梅林餐厅门前经过,他来到罗雪芙所说的百货公司,那里摆放着许多他早晨所见到的那种小铁罐,几经介绍他选了两盒,一盒给迎儿,一盒给姑姑陈澜,免得日后罗雪芙提起尴尬。接着他又去了中央大街上一家俄国人开设的有名的面包店,买了两块提拉米苏和一个大列巴,陈老夫人好这口。
======
下午,宋家腾已经搬进了邢东子的屋子,他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两件褂子外加一个行李卷。邢东子开始带着他四下转转,边走边告诉他哪间房子住了什么人,搞得他有些晕头转向。
“行了,我可记不住陈家大院的族谱,要我说你还是带我去柜上转转。”宋家腾说。
“先别急着去柜上,咱们恐怕明天就要出门,去趟满洲里。”
从百货公司出来,陈国富就直奔柳公馆,陈澜见他来了,从麻将桌上抽下身来。“这都几天了,我往总号打了三次电话,总算摸着你小子的影儿了!”很快她注意到陈国富手上的东西,“来就来呗,还带东西?”
陈国富把手里的点心往身后藏,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罐子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雪花膏,我看国烨媳妇就用这个。”
陈澜接过来喜笑颜开,“我这傻侄子居然学会心疼人儿了!你手上那是老毛子的点心吧,也给我留一块!”
“这可不行,这是我买给小玉宝的!”
“他一个小毛蛋子能吃得了两块?柳荷儿爱吃着呢,赶紧的!”
“柳荷儿爱吃你给她买呗,还不就是家里佣人跑趟腿的事儿,我来趟中央大街可是挤出来的时间!”
陈澜不满地撇撇嘴,归入正题:“我托人在满洲里打听了,的确有大户私下收购了三千张毛皮,把剩余的散户手里的少量毛皮价格都哄抬上去了。吴老三摆明了就是要让咱们亏本,据说正阳街上已经有三家皮货栈转手给了吴家,逼得有位掌柜直接退出了正阳街。”
“这个王八犊子一肚子坏水,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我安排一下,明天就坐火车去趟满洲里,他吴老三想独占哈尔滨的皮货市场,在我这就第一个不好使!”
“你也别来蛮的,邢东子现在还带着伤呢,你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不行就再另外多带个人。”
陈国富起身,“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第二天天没亮,陈国富带着邢东子与宋家腾直奔火车站,院子的另一端,迎儿深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小声默念了一声:“路上小心!”
他们走后,老夫人将迎儿叫进房中,迎儿心神不宁地坐在老夫人对面,她当然知道所为何事。
“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咋样了?”
迎儿低着头,小声答道:“全凭老夫人安排!”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迎儿唤到身边,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端详着,这丫头真是出落得愈发甜美了。“你是从小在府上长起来的,富子的脾气秉性你可都知道,犟得像头毛驴子!可是他没有坏心眼,你跟了他吃不了亏,虽说没个名没个份的,可将来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谁还会亏待你这个当娘的吗?”
“迎儿明白,老夫人放心,我甘愿给大少爷做妾。”
“不是妾,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让你在他身边以丫鬟的名,伺候他饮食起居。我们老辈里,这种内房丫头不是啥新鲜事的,富子有情有义,将来就是娶了几房媳妇,也不会抛下你的。”
迎儿闻言猛然抬起头,她万万没有想到陈老夫人压根没想让自己进门,而是让她做所谓的“内房丫头”。一瞬间,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但从老夫人略微不耐烦的表情上看来,这件事她已经决定了。
“大少爷知道吗?”
“他懂得什么,礼数上的事还不是我替他着想?好在富子孝顺,我这个当奶奶的话,他还不敢不听。迎儿,我知道你多少觉得委屈,其实仔细想想也没啥的,他对你好不就得了。我要让你真的嫁进陈家,以你的身份还不让这些妯娌们看扁了?或者嫁给个下人,一辈子做苦哈哈?你想想,别管你是不是陈家的媳妇,你将来的孩子都是陈家的少爷小姐。”
迎儿认命地点点头,一抹泪水滑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