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楼的猪蹄子配上黄瓜，兄弟四人坐在院子里，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过酒了。曼巧又给他们加了几样小菜，四人举杯痛饮，扬言不醉不归。
原本这种喝酒扯皮的活动，李赤诚是鲜有参加的，不过今天他确实装了一肚子话，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开口。酒过三巡，四人各怀心事，谁都知道合记又遇上坎儿了，可此刻的坎儿似乎又不仅在合记。
宋家腾搂着李赤诚的脖子，大声嚷嚷：“看看咱四个，就你小子最有福气，娶了媳妇儿还当了爹，你还愁眉苦脸的个屁啊！今儿石泉那孙子不是说了吗，大不了他收了合记，我呸！我看他是想得了便宜卖乖，谁不知道咱合记是块肥肉啊？不过话说回来，卖了省心，咱把钱一分，也都去娶个娘们回来不就结了吗……”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连着凳子一起被掀翻过去，正端着花生米送上来的曼巧呆立在原地，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宋家腾是被李赤诚一肘子掀翻的。宋家腾挣扎着坐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李赤诚，突然又笑了，“就知道你小子得起高调，知道你是读书人有大道理，但你也不能就自己个儿在被窝里搂着媳妇儿，不知道饿汉子饥啊！”
李赤诚彻底怒了，他厌恶这些带羞辱性的粗话，既是是自家兄弟也不行！幸而一旁的邢东子将他拉住，他把李赤诚按在自己的椅子上，俯身去扶宋家腾，却被一把推开。
邢东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喝的是酒还是尿啊，撒哪门子酒疯？不就是遇上坎儿了吗，咱合记走到今天，遇上的坎儿还少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咱迈过去不就完了？”
“不迈了，爷爷累了！”宋家腾仰起头，眼神里泛着点点红光，正当几人想从他恶狠狠的眼神中读出点什么时，他突然再次露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你说咱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究竟为了点啥啊？就拿大哥来说，堂堂的陈家大少爷，是…现在陈家散了，可人毕竟是大院儿里长大的，没必要受这份罪！就他那姑姑，柳荷儿的妈，每次来瞧咱那眼神儿都不是好眼神儿，人压根觉得咱就和他陈大掌柜不是一路人！也确实不是，人跟咱称兄道弟是客套，但咱自己个儿得明白，人没必要跟咱遭这份儿罪！”
“你他娘的放什么没味的屁呢？”邢东子忍无可忍，抬脚将宋家腾再度踹躺下，“东家啥时候瞧不起过咱，他是真拿你当兄弟，咋就成客套了？”
陈国富摆摆手，“东子，你让他说！”
宋家腾再度撑起身子，抬手掸干净身上的尘土，“还有你东子，你不是早就看上柳荷儿了吗，那你小子倒是去跟人说啊，憋着算啥？你再不下手，我可就要委屈委屈自己个儿了…算了，我是真没瞧上！还有李赤诚，你就是个大尾巴狼！你不是早想走了吗，跟这儿装个啥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些个啥！”
说着，宋家腾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有些皱的纸，被一旁的邢东子一把夺过。这段时间，邢东子在合记办的职工学堂里学了不少字，所以磕磕绊绊地读出了标题：“东北军应征……你要去入伍东北军？”
面对质问，李赤诚不置可否，可是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已经说明了一切。突然，破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几人顺着声音望去，曼巧已经哭着跑开了。
这场酒局不欢而散，大家谁都没有再说半个字，就都各自回去睡觉了。
夜里，宋家腾见屋内鼾声大作，他轻轻起身，向院子走去。门轻轻被关上那一刻，陈国富缓缓张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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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荷儿轻轻推开窗子，胡志国早已等在外面，她将手里的箱子从窗户扔下去，正中胡志国怀里。腰上的绳子又被紧了紧，看起来应该万无一失了，她回头看看桌上的信，然后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凳子上。
胡志国忙把箱子递给另一位同学，自己则双手敞开，准备随时接柳荷儿下来。柳荷儿虽然任性，可跳窗逃跑这事儿终归还是头一回，要不是十万火急她还真不敢出此下策。好在绳子足够结实，所以她下来的过程有惊无险，只觉得腰上的绳子快把自己勒断气了。以至于双腿着地后，她觉得有些眼冒金星。
“人都到齐了？”她喘着粗气问。
胡志国点头，“就差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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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默不作声，但李赤诚知道曼巧没睡，而且还在抹眼泪。也难怪，这丫头命苦，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曼巧没读过书，跟她说民族大义也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可丈夫要做的事，她是断然不会阻拦的，实在难为她了。旁边的孩子已经睡熟，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白白胖胖的小子，模样全随了曼巧。
李赤诚从背后缓缓将曼巧拉入怀里，她的身子冰冰的，还在不住颤抖着，李赤诚的心瞬间疼痛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秘密组织“爱国唤醒团”，成员都是些学生和年轻人，大家在一起热血沸腾的时候，他总能想起他们娘俩。李赤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儿，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娘俩，毕竟自己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没勇气跟曼巧说出自己的念头，没想到今天倒让宋家腾说了，他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放心，就算我走了，也一定会给你们娘俩留下足够的钱，让你们平安的等我回来！”
曼巧哭得更厉害了，她努力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李赤诚微微叹气，曼巧越是懂事，他就越是心疼。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读过书，脑子里没有那些民族大义，就安安心心地守在他们娘俩身边。但陈柏延组织征兵时的话犹在耳边回荡：“没有国，哪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