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秋天的婚礼
竹叶青2017-02-07 14:425,043

  徐悦南的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她说那是沈和郑的意思。

  沈和郑不是教徒,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在婚庆广场茵茵的绿地上,在波光旖旎的湖边都可以,没有必要非得在教堂举行婚礼。沈和郑说婚姻不能随意进入,既然选择了,要恭敬严肃,教堂的婚礼能够得到神的祝福。在圣堂里,金色的圆柱昂起挺拔的胸膛,从地面向上生长,其顶端蔓延出几根错落有致的枝芽,枝芽手挽着手,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撑起拱形的穹顶。穹顶下,管风琴演奏的深邃悠远的乐曲。神父身披白色圣袍,手持圣经,会用他浑厚的声音诵读“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比起凡人,神的祝福大约会是更加强大、长久的。

  “怎么,不是陈同吗?”徐悦南和米音非坐在公司楼下酸奶店里她们的固定座位上,当徐悦南把男友照片给米音非看时,米音非问道。

  徐悦南没有选择徐金,这并不出乎米音非的预料。在第一次见到徐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判断。但是陈同,在草原旅行的路上,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很愉快,不是吗?不是陈同也就罢了,这才过了多久,徐悦南就找到敢于托付终生的人,而且真的要与他结婚,这是米音非完全没有想到与不知道的。

  “他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他和我一样,漂浮在这座城市空中的羽毛,我们在一起,可能落下生根,也可能会一起被吹走。”

  “那这位是?”

  这个周末就要举行婚礼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徐悦南老公的样子。事实上,还不能算是见到。手机里的照片不多,第一张是近距离自拍的头像。两个人各自举着一个冰激凌,冰激凌顶上的绿色螺旋塔遮住了他们的嘴巴,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眼睛用修图软件中的墨镜装饰盖住。米音非左右翻动手机里的照片,其他照片也差不多,不是用装饰盖住眼睛,就是盖住嘴巴,像是调皮小女生的任性之作。

  “他叫沈和郑,37岁,在石油公司做网络技术支持。”徐悦南交待。

  “沈和郑?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沈是他爸爸的姓,郑是他妈妈的姓。他们说这样直接明了,一听就知道是他们俩结合的孩子。”徐悦南说着“呵”了一声,就是因为爸妈的一念之差,让他们儿子的名字一辈子被讨论。

  米音非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婚恋网站上。”徐悦南大方承认,“我注册了个账号,系统给我推荐了好几个人。我找了几个看着还可以的打招呼,他是第一个给我回复的。”

  “婚恋网站······可信吗?”米音非将信将疑。网络上的人鱼龙混杂,躲在大大小小的屏幕后面,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描述成任何想扮演的角色。性格可以改变,爱好可以改变,身份可以改变,甚至性别也可以改变。改变所需付出的成本和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比去一趟泰国手术要容易得多。

  徐悦南落下眼皮:“其实,这段时间,我试过很多方式。我父母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人,每次见面感觉背后有无数只家长的眼睛在监视。我参加过八分钟相亲,那就像小孩玩的抢椅子游戏,谈着眼前的,防着上一个,盯着下一个。我也去过大型的相亲大会,那些男人丝毫不掩饰他们色迷迷的内心,恨不得立马把你拉到楼上的房间。婚恋网站着实并不比那些形式更诡异。何况,实际效果挺好的,不是吗?”

  “你们这算是一见钟情吗?”

  “你看,这就是婚恋网站的好处。你要什么条件的人,年龄、收入、职业、籍贯等等等等,往框框里一输就能匹配出相应的人。”徐悦南说:“如果这些真的是你深思熟虑后需要的条件,那么结果还能相差多远呢?不过你是不用去婚恋网站了,你身边有现成的,我看杨恒挺好的。”

  “可是——”米音非没有理会她的后半句话,她还是不能完全认同感情是一个公式,一道算法能解决的事情。

  徐悦南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听过来人说,所谓爱情,到最后都免不了转化为亲情。我想得很明白,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相互处得舒服,有个伴就行了。什么感觉之类的,就是年轻不经事时的想象罢了。 ”

  米音非摇摇头,她想说的不只是感觉:“毕竟他比你大差不多10岁了,中间隔了三条代沟,你们真的能处得来吗?”

  “还行吧。”徐悦南的手指玩弄着她面前的杯子,“确实,有些我感兴趣的事情,他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可至少他不会阻拦我做,也能怀着开放的心态去学。”

  下午的这个时点,酸奶店里人不多。有几个客人进来买外卖,他们原本想点自己熟悉的口味,看到柜台的小黑板上写着店里新推出一款酸奶冰沙,便改了主意,想要尝试一下。改变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只是看你是否和它在同一轨道上。

  徐悦南随手翻看桌子上的留言簿。那留言簿是店主为了让客人追忆似水年华而设立的,每用完一本她就换上新的一本,桌子上的留言簿越堆越高。徐悦南不翻也知道,几乎每一本上都有她和米音非涂鸦的笔记。在这里,她们不用担心自己笨拙的绘画技巧被嘲笑,只需要尽力表述内心的真实想法。徐悦南翻开一页,上面画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人,一只酒杯和一只蜡烛。那次她们去酒吧,米音非的头发不小心撩到正在燃烧的蜡烛,头发冒出小火苗,一个慌里慌张的同事情急之下差点用杯中的白葡萄酒灭火,幸亏被徐悦南及时制止。

  徐悦南曾经想过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方法告诉米音非是最恰当的。结婚本来是喜讯,值得最好朋友的祝福。然而正因为是最好的朋友,倒有些难以启齿。徐悦南反复揣测米音非的反应,她会认为自己是一个背叛者吗,一个无情地抛弃了她们的友情,弃她而去的人?徐悦南不是刻意隐瞒,但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几个月以来从办公室消失的真实原因,说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分享给米音非?她们心里都很清楚,再亲密无间的朋友,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地永远维持原来那种没心没肺的单身生活,但是第一个跳出去的人一定会有愧疚感,留下的那个人一定会有失落感。徐悦南思来想去地一拖再拖,就把谈话拖到了婚礼前夕。事到临头,不得不发,之前的所有顾虑抛之脑后,事情反而变得简单直接。

  “你真的那么着急结婚吗?”这个问题米音非在心中憋了好久,终于问出来。

  “你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她比我大一岁,她的孩子都已经五岁了。我不是不婚主义者,也不是完美主义者,一个人在外面无论多么独当一面,夜深人静时还是希望有家人陪伴。”徐悦南看着米音非的眼睛说:“其实,你也一样。”

  徐悦南说这话的时候,米音非想到了杨恒。她是在指那件事吗?徐悦南当然知道在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那并不代表米音非接下来就要承认什么人,虽然在心底,她经常会怀念那个晚上。她从心底接受现实,她和杨恒认识得太久了,久得像是一辈子。一辈子的同学和邻居,突然在某个凌晨转变成另一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只是短暂得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那一定是错觉,大家都误会了。迟早有一天,当大家清醒过来,会发现所有痴心与幻想不过是一场甜蜜的梦境。

  可是,倘若果真如此,为什么徐悦南说“你也一样”的时候,米音非心里会荡起涟漪?她问自己,你真的不喜欢他吗?你不也想有一个家庭吗?当你千挑万选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最适合你的已经陪伴在身边了,该不该给自己这个机会呢?

  徐悦南敏感地看出米音非的心思:“被我说中了吧?你们俩最近怎么样?”

  “我们——没怎么联系。”

  徐悦南很意外:“没怎么联系?不会吧,为什么不趁热打铁?”

  “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他······不太清楚,好像也挺忙的。”

  从草原回来以后,杨恒的确打过一、两次电话。他说他要忙一阵子,顾不上联系,可是没具体说忙什么。米音非想对他而言,自己也许还不是那个可以他可以为之毫无保留的人。

  “这可不行啊,我怎么觉得你太被动了,你要主动出击啊!”徐越南提醒道。

  “今天——不说我······你觉得跟沈和郑会幸福就好。”

  徐悦南从米音非手中接过手机,看着照片上的男友,“他,家是本地的。跟他在一起,我终于觉得这座城市有个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米音非问:“那,你还考MBA吗?”

  “最近准备婚礼,没时间复习。考考看吧,能考上当然好,考不上就算了。”

  教堂坐落在中心广场附近,是这座城市最早的教堂和最著名的建筑景点之一。这座多层的外来西洋建筑,曾经因为清末声势浩大的排外运动而被烧毁。在岁月一往无前的打磨中,如今看起来,重建后的它与周围青砖灰瓦的本地庭院竟是交融得如此和谐。庭院典雅大方,教堂高贵轩昂,仿佛他们天生就适合搭对。教堂宽阔的青灰色堂身庄严肃静,花纹雕刻得精致细腻。高耸挺拔的穹顶上立着三棵十字架。太阳从它背后升起,阳光越过如纱帐般轻逸的云彩,映在十字架上,迸发出金色闪亮的光芒。教堂的南边是一片玫瑰花海,掩映在成荫的绿树下。此时玫瑰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层层叠叠,缠绵悱恻,柔嫩似羞。

  倒是教堂周围的招待游客的商业区看上去是那么格格不入,一幢幢新起的憨实大楼俯卧在地面上,东洋的广告,西洋的牌子,本地的特色,用彩旗,气球和荧幕神色飞扬地招徕客人。汇聚成流的汽车和行人在商业大楼间游荡,争鸣,躁动,好像哪里都让他们心神向往,但又不知道到底要去向哪里。这就愈发凸显出教堂的静谧、祥和与不争。然而,谁知道呢,或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这样的搭配在彼时的审美意识里也是般配的。

  婚礼过后,徐悦南站在教堂入口的台阶上,喜气洋洋地与兴奋的来宾合影。阳光恰好穿过树林,照到教堂前。她身披洁白的及地长纱,鱼尾式的裙摆随着她腰肢的摆动摇曳起舞。一簇簇丝质花边拥在她白皙的胸前,仿佛含苞的花蕾。飘逸的盖头顺着她的头顶,滑过修长的脖子,抚过柔和的锁骨,在风中轻轻撩动。透过盖头,淡粉色的花环头饰挽起高高的发髻,一对闪闪发光的耳环垂到肩膀处,一根心形的项坠伏在胸口,随着她的呼吸起起落落。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装饰都比不上徐悦南此时此刻灿烂的笑容。她的眼睛里透出迷人的光芒,比银色的耳环还要耀眼夺目;她嘴唇上的唇色泛起光华,比花海的玫瑰还要娇艳欲滴。

  站在徐悦南不远处的男士,她的丈夫,腼腆地笑着。沈和郑的个子和她差不多高,眼睛细长,鼻子宽大,嘴唇厚实,嘴角很自然地微微翘起。额头、脸颊和下巴都是圆乎乎的,白白胖胖的脸型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这是一张放进人群里很不起眼的大众脸,在街上随便拉过一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可能会觉得他们有相似之处。他穿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戴红色的领结,正在被两三个他同事模样的人包围。他的同事们忙着挤眉弄眼地打趣他,他的注意力却一刻不离地在徐悦南身上。她的裙摆有些凌乱了,他跟同事告假,走过去俯下身帮她整理。

  几个背着旅行包、举着照相机的游客从教堂广场远端路过,他们敏感地察觉到这里正在发生过什么,驻足好奇地东张西望。其中一个人端起长焦镜头悄悄地捕捉幸福的时刻,他从显示屏上观察刚刚拍摄完的效果,满意地笑了,这或许是他此行中意外的收获。几个穿着休闲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广场树荫下的长椅上,平静地环视周围,眼前这一切热闹与他们无干。婚礼、新人、游客、豪车,在于他们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景色,日子还是按照自己的步伐一天天过去。

  米音非站在台阶下面,仰视徐悦南。教堂的入口高大、沉静,正好形成一个深邃的背景,把徐悦南嵌入其中。米音非搜遍记忆,回想不起来徐悦南比现在更漂亮的时刻。她应该第一个迎上去像徐悦南祝贺,拥抱,合影,可是她没有。如米音非所愿,徐悦南留在了这座城市,但她知道,她们不会像以前一样共度时光了。徐悦南现在有自己的生活,生活里是她自己,是她老公,是他们将来的孩子,是她的家庭。米音非觉得一旦祝贺,拥抱,合影,就会在那一瞬间把自己推离徐悦南。

  不知道为什么,米音非看到徐悦南,仿佛看到是自己身披白纱,站在台阶上接受大家的祝福。在不远处,身着深蓝色礼服的人正在与客人热切地勾肩搭背。他的后背宽阔,腰板挺直,双腿修长,应该是位长相英俊的帅哥。过了半天,他转回头,冲她笑了笑,是杨恒。

  客人们陆续登上前往餐厅的大巴车,广场上的人渐渐少了。徐悦南合影得有些累,她捋了捋头发,抬手的一瞬间,她看到米音非站在台阶下,正在仰望她。徐悦南脸上又扬起笑容,她忘记脚上还踩着高跟鞋,跳着挥舞手臂,招呼米音非过去。紧接着,她突然想起沈和郑不在身边,赶忙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他旁边,让他顺着她的手看向米音非。她说,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

  那一瞬间,米音非想到她们一起度过的所有快乐日子,她该感谢单身的日子里曾经有徐悦南的陪伴,而现在,是开始生命新阶段的时候了。

继续阅读:第31章:有间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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