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归来
竹叶青2017-02-07 14:304,978

  米爸和米妈是突然回国的,事先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或者一封电子邮件。

  “今天晚上唱歌你去吧。”徐悦南稍微侧侧下巴,眼皮也没抬一下地嘟囔着,像是在对着空气问话。

  这个活动已经商量了好几个星期,提议的时候人人兴高采烈,你一言我一语地个个似混迹夜场的歌王麦霸。可等热闹劲儿过去,一哄而散,谁也没想起来采取行动。徐悦南受不了这种磨蹭劲儿,眼看着三番五次的有始无终,她终于按耐不住,上班第一件事情便是发会议请,唱歌时间、地点和参加者明明白白写成白纸黑字,设置好闹铃,每半个小时在屏幕上弹出一次提醒,看谁还光说不练。众口难调也必须得有个拍板的人。

  从语气上说,徐悦南根本没指望米音非有回答。在她的认知里,米音非是默认的必选参加者。打一句招呼,也就是习惯性的例行公事,效果就跟问“你今天晚上睡不睡觉”或者“吃不吃晚饭”一样基本属于废话。

  徐悦南比米音非晚一个星期进公司,坐在相邻座位。自我介绍时发现她俩是同一条业务线上的前后环节,徐悦南是销售,米音非是售前支持。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群居生活的人类天生喜欢亲近与自己相似的人。这几乎不需要面对面正襟危坐地自我剖析,只消几句话、几件事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与自己秉性相投。徐悦南喜欢组织娱乐活动,一入职便隔三差五地发起邀请。开始时,同事们积极响应,缺少徐悦南这样的组织委员式人物,他们早已觉得工作枯燥,活动给大家表现自己和认识他人另一面的机会。但是好景不长,陆陆续续有人婉言退出活动,理由不是要回家做饭看孩子,就是有其他约会。说到底,凡事总有腻烦的时候,另一面看得多了,也就变得平淡无奇。

  但是徐悦南发现米音非逢场便到,是个孜孜不倦的劳模。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推断出米音非是单身,就像她自己,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生活的空虚,想方设法找事情填充日子。于是,两个没有牵绊的单身女青年,每天下午茶时间结伴到楼下的酸奶店,暂时从办公室紧张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一边享受清凉滑口的饮料,一边八卦着对方的所见所闻,从某部电影里女主角嗲声嗲气的台词,到公司某位领导不着边际的穿衣风格;从酒吧街每家店铺圣诞节的节目安排,到自己最近和什么样的男候选人见面。查看对方行踪安排?根本多此一举,她们对彼此生活的了解比私人秘书还要了若指掌。所以徐悦南认准了这平日里生怕一个人寂寞的主儿,有人邀请参加娱兴活动,米音非还能不出席吗?

  可是话问出了口,当真没有一星半点回应,徐悦南也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抻长了身子,从两个人工位之间的隔板上面的玻璃看过去。米音非正窝在转椅里,一只手托着颧骨,另一只手三个指头捏在手机中间,手腕抖一抖的,手机的四条边轮番蹭过桌面。

  “喂,问你话呢。”徐悦南敲了敲隔板。

  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徐悦南有点生气,作为好友,带头不理会自己的倡议,如何能服众。她又有点好奇,这是怎么了?看样子米音非刚接了通电话。按照她们的习惯,要是客户的电话,挂了电话难免调侃几句,哪个主任看不懂说明书,哪个人懒得不愿意自己动手之类的;要是老板的电话,那还不得赶紧翻文件找资料,指尖如飞地写报告。接了电话就发呆可不是常见的情形。

  徐悦南决定先换个话题:“谁打来的电话?”

  正确的问题终于接通米音非耳朵和大脑之间的线路。“哦,我家里。”

  说着,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手机,手指松开,手机掉到桌子上。米音非身子就势往后一仰,把脑袋枕在转椅的靠背上,两只手扶在肚子上。

  “你家里来得电话有什么大惊······”徐悦南话没有说完突然停住,她想起来什么:“你齐心湖的家?”

  “不然呢?我又没有三宅六院。”

  徐悦南一听来了兴趣,彻底站起身来。她很清楚米音非一个人居住,既然人此时正在面前坐着,也就是说家里应该没有人才对。每次大家玩得兴高采烈到深夜,活动的地方在公司附近,而公司又离米音非家不远,徐悦南就住到米音非家里。米音非依旧睡她自己的房间,徐悦南睡在米爸和米妈的床上。这张床因为很久没有人用,铺在上面的床单更多承担着挡灰盖头的职能。为了让徐悦南睡得舒服,米音非特意换上新床单和被罩。

  徐悦南把双肘搭在隔板上沿,架住下巴:“你最近金屋藏娇了,耐不住寂寞给你打电话?”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孤家寡人一个,金屋藏娇?也就是你去住过。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吧?”

  “那是诈骗电话把你吓傻了吧!”徐悦南一脸狡黠的笑。

  米音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转头瞧瞧周围。看有没有人注意她们的谈话。虽然大家私下里经常拿那事儿取乐,但是在办公室里毕竟还是要注意同事和部门间关系。确认安全以后,她说:“你当我是老梁啊?”。

  老梁是公司的资深销售,因着工作的缘故南来北往,会过形形色色人物,见过大大小小世面。 平日里跟同事们说话,话里话外带着“这事儿你们不懂”的高傲。有一日,老梁举着电话,魂不守舍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全然不顾大家好奇和诧异的眼神。他的电话大概讲了十分钟,反复念叨“我怎么得罪你了”。虽然听不到对方说什么,只半分钟大家已经明白那一定是诈骗电话。当时他的大脑里肯定是一片空白,眼睛虽然求助般地投向大家,却完全看不到大家发出的挂电话的手势,只是机械地重复那句话。后来大家说,说保不齐老梁有心虚的事,才被诈骗电话吓唬住。

  老梁很清楚除非知情人一次性全部被换掉,否则在口口相传中,这事儿会像是野火吹不尽的小草,见风就长。人家在背后谈论,他也没办法,只能当作是不知道。当着他的面时,他必须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忌惮于老梁的脾气,这事儿只能偷摸着说。

  米音非说:“老梁可是你们组的大牌,小心他修理你。”

  “难不成是进贼了?”徐悦南停顿了一下,又说:“不对呀,大白天的,要是贼,会一边偷东西一边给主人打电话?”

  “呵!别忘了,楼下还有无处不在的、保持高度警惕性的群众。”米音非补充道。话虽出口,米音非不免觉得有些心虚。猛然间看到自家号码打来的电话,米音非脑袋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同样是有贼破门而入。但她分明记得一大早出门时,两道门锁锁得严严实实。她从小被灌输安全第一,以至于每次出门强迫症似的反复拉扯好几遍大门才放心。

  徐悦南翻了翻眼睛,顺着头顶往后捋了捋披肩长发,“得了,少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爸妈回来了。”说这话时,米音非努力摆出应有的正确态度,但不停的左右摇动转椅难以掩饰自己疑惑的表情。

  “哎?!没听你说啊。什么时候的事?”徐悦南也很惊讶。

  “这不刚进家门吗。”

  “我怎么记得他们春节的时候还说不回来的?”徐悦南侧身拿起桌上的日历翻了翻,好像上面有什么记录似的。

  “谁说不是呢,亏的是老党员,保密工作够扎实的,我都被蒙在鼓里······”

  米爸和米妈因公出国常驻,每年惯是要回国探亲的,本不稀奇。团聚的时候他们会到亲戚家串串门,去公司叙叙旧,享受三、四个星期轻闲的假日。回国的时间取决于项目的进展,既然是在别人地盘上干活,休假时间自然是按照别人的风俗和惯例。国内的春节,是别人那里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正是精神抖擞大干苦干的时候。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国外过春节,米音非并不介意,除了日子比平时更无聊,形单影只的日子没有本质区别。既然连春节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回来,谁能想到老两口不按常理的杀了个措手不及呢?

  “项目结束了?”

  “不像,最近电话里还聊起有一批设备要运过去。再说了,要是彻底回国,你想想,那得大动干戈,能不走漏一点消息?这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带,还不得喊我去接他们?现在悄无声息地摸回来,一定是轻装简行。”

  米爸参与过几次海外项目,米音非就经历过几次饯行和几次凯旋。每逢有人回国,远在异国他乡,常年不归的同事之间惯例要相互托付,一早准备需要捎带回国的东西,那阵势肯定和今天不一样。

  沉默了两秒钟,徐悦南先开口:“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应该不会,听起来都挺正常的。”这一点把握米音非还是有的。尽管诧异,她依然留意了电话那头的语气和语调,与平时差不多。

  “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就是说到家了,让我晚上回家吃饭。”

  “你——不会犯什么事儿了,招的二老赶回来吧?”徐悦南梗梗脖子,咬文嚼字地问。

  米音非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我犯事儿?我一不跟他们要钱,二不生病住院,三不惹事生非。我每天在你的监督教育下,一颗红心向太阳,我能犯什么事儿值得他们绕半个地球!”

  “哦——”徐悦南夸张地提高调门,划出正态曲线般的音形,翘起右手食指,“我知道了,准是,回来监督你找对象。”

  “哼!”米音非撇撇嘴,满脸不屑。

  这话题倒是被提起过几次,无非是几句话来回说:女孩稳定为主,早点找个金龟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处理好。米音非听得耳朵起茧子,平心而论,她不是不想找,身边的人太熟悉不来电,陌生人不知根底没有安全感;追求她的人,她看不上,她喜欢的人,人家四处留情。婚嫁这事,真不能拿老米他们项目管理的方式来对待,不是把任务细分到点,写清时间表、责任到人就能解决问题的。幸亏老米们也就是嘴上说说,这山高皇帝远的插不上手,倒省了事端。

  米音非突然灵光一闪,脑袋从靠背上摇起来,探身凑近徐悦南的脸,上下仔细打量,“那呀,我就说我有对象了。此人面容白皙,双眸有神,薄唇翘鼻,身康体健;名校考霸,外企砥柱,入得厨房,出得饭局;上有双亲,下无子女,虽缺车房,作潜力股。卿以为如何?”

  徐悦南配合出一副嗔怪的面孔,有着修长手指的巴掌精准地拍到米音非脑门上,把米音非推回原先的位置。“要我说呀,没准给你带回来个非洲兄弟呢。”

  “别逗了,人家干嘛上这儿来遭罪阿!”

  三年前的一天,米爸突然说要被公司派到非洲常驻。常驻,对米家大小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是若说是非洲,米爸心里有些犹豫,毕竟那是个从经度还是维度都在大半个地球外的国家。电视里经常宣传,我们和非洲国家是好兄弟,好兄弟经济上有困难,我们要伸出援手。米爸想,我们自己经济并不发达,废除物质短缺年代象征的粮票才短短20年,而要去的是还需要自己国家资助的地方,可见条件有确实简陋。这个项目还处于前期阶段,不说做到完全画上句号吧,就算是带入正轨也需要很长时间。因此在米爸心里去与不去是个问题。

  米音非倒是兴奋得像是自己中了头彩,她说非洲多好啊,这片广袤的大陆还没有受到人类工业文明完全侵蚀,草原和动物尚留它们自由生衍的空间,有多少人想逃离现代城市的喧嚣与压力,回归到一个身心能够平衡的自然环境中去呢。她一有机会便拖住米爸和米妈,声情并茂地畅想:血红的夕阳深情倚在赞比西河身旁,迟迟不忍离去。薄如蝉翼的云彩披上五彩霞光,为天空撑起一片温暖的轻帐。波光粼粼中,河马俯身潜入赞比西河尽情嬉戏,恣意徜徉在大自然赐予的礼物中,忘记了回家的时间。一对中国夫妇驾驶着饱经沧桑的越野汽车,从狂野的维多利亚大瀑布而来,追逐奔涌大川的脚步而去,渐行渐远的背影融化在太阳的余辉里。在多次明目张胆的怂恿和旁敲侧击的暗示下,不仅米爸欣然前往,连米妈也怀揣无限憧憬地陪驻去了。

  后来米爸带回来的亲身见闻证实了米音非的判断。她对徐悦南说:“你说人家那儿阳光,空气,水,植物,动物应有尽有,关键是污染少,东西干净。地广人稀,资源充沛不说,竞争压力小。你嫌人家懒,人那是生活节奏慢,一辈子图的就是个开开心心和传宗接代。咱们倒是所谓勤快,结果呢,日日捶胸顿足,反思人与自然关系,抱怨幸福感低,矫情什么返璞归真。人家那一直都真着呢。”

  徐悦南想插句话,刚到嘴边,米音非继续说:“我家老头第一次去的时候犹犹豫豫,现在呢是乐不思蜀。哪次回来不念叨:人家文明着呢,开车从来不加塞,拐弯车远远地看见直行车,还距离100多米呢,人就老老实实站那等着直行车过去。咱们这打个高尔夫练习场就号称贵族运动了,人家那遍地草场,后面养牛,前面打高尔夫。对,还有那个女的,国际游泳冠军,还是个白人,美国邀请她入籍,人家坚决不去,就觉得自己国家挺好。你瞧瞧,人家何苦来哉。”

  “照你这么说······”徐悦南抓住米音非主动抛来的机会:“非洲兄弟肯定不能来。不过,保不齐八抬飞机专程跑一趟,把你接过去。”

  “行,真要是那样,不枉费朋友一场,有福同享。到那儿我也给你介绍一个非洲兄弟,咱们俩上非洲接着就伴去。”

继续阅读:第4章:老米和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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