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同学聚会
竹叶青2017-02-07 14:314,948

  六月,是一年一度小学同学聚会的季节。作为班长,金立负责召集组织聚会。

  既然是小学同学聚会,地点自然而然地选在学校附近。只有这个地方最公允,谁也说不出来拒绝的理由。金立上小学那会儿叫就近入学,顾名思义学生们围绕小学而居。要说就近入学的政策制定得十分人性化,整个齐心湖社区从这头走到那头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仍然设有三所小学,学校和家近的可以允许学生们听到打预备铃再出门也不会迟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家长们到学校听训,老师们家访和孩子们串门抄作业都方便,谁也不用担心谁走丢。如今早就小学毕业了,没必要就近居住,于是卖房的卖房,出租的出租,大家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金立集结大家的时候伤透了脑筋,住在北边的人不愿意到南边,住在西边的人不嫌东边远,众口难调。如果让大家都满意,非得是城市中央的大广场不可。

  小学时学校经常组织大家参观广场,有的时候是参观广场周边的展览馆,有的时候是在广场上被参观。平日里学校格外重视课间操训练,除了规定的广播体操之外,额外加练队形方阵训练。体育老师日复一日亢奋地在大喇叭里喊着“一二一”的口号,像是喝了十罐红牛后精力无处发泄。他随便打个喷嚏能把路过的骑车人从吓得掉下车去,可见经年积累的深厚的内力。即使是在金立毕业后很多年,只要是课间操的时间,在距离学校几百米开外的路上,闭上眼睛听着体育老师依旧洪亮的口号也能找到学校。开始的时候,学生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道是辛苦不愿意练。等到有任务需要,学生们放学后加班加点训练,周末不得空闲,玩的时候都条件反射地拐九十度角弯,才知道养兵千日是老师对大家的关爱,免得临时抱佛脚的痛苦。

  参与对外活动的必须是德学双馨的少先队员。学校承接的活动各式各样,有大型运动会方阵、巡游管乐队、体育赛事观众,最荣耀的是在中心广场上站岗。大家按照指定位置站成四方形,像是用身体保卫广场。一次任务几十分钟,对于活泼好动的同学是个考验,但是在蓝天白云下,胸前飘扬鲜艳的红领巾,手捧鲜花,笔杆条直、一动不动地立在广场上,接受人们的称赞与合照,目空一切的感觉挺好,因此大家内心是相当乐意的。

  后来金立和其他几个同学考入了同一所中学,中学不带队去广场了,于是大家自发组织去看广场升旗。那次虽然是凌晨四点多出发,天空飘着小雨,打湿了大家的头发,但同学们一起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东拉拉西扯扯,一路说说笑笑地不知不觉地就骑到了地方,丝毫不觉得天气有什么影响。他们站在离升旗地点最近的地方,亲眼看着厚重庄严的历史之门缓缓打开,旗手迈着坚定的步伐渐行渐近,大家从心底由衷地燃起敬仰之情。金立穿了一身透明的塑料雨衣,透过雨衣看得见他胸前佩戴的团徽,他说是团徽的光芒照亮他的心和身。

  但是现在没有人想在那个地方聚会,金立自己从中学毕业后再也没去过,估计其他人也差不多。那里没地方坐没东西吃的,顶着烈日洋洋,听着人生鼎沸,时刻保持精神亢奋和紧张,一点也不符合大家成年后的聚会风格。作为班长,这几年金立尝试过几次不同的聚会场合,比如在茶馆里听相声嗑瓜子,棋牌室打三国杀,文化馆里打保龄球,又或者是KTV里唱歌,可无论哪一项活动,总有人不擅长,或者不愿意参加,最终唯一能让所有人认可的不可避免地落到“吃”字。金立想,那就小学旁边的火锅店吧。

  “对了,杜老师今年要求大家都带家属啊。”金立不忘嘱咐一句。

  “喂——”还不等米音非反驳,金立已经有先见之明地挂了电话。

  “狡猾的家伙。”米音非只好对自己嘟囔。

  米音非的同学们大多性情随和安逸,聚会无非是回忆上学期间的乐事,开开某人经久不衰的玩笑,丝毫不会有暗地里比这比那的压力。问题是每次聚会都会邀请班主任,每次班主任都像个狗仔队成员,不忘打探每个人的个人生活。打探就打探吧,私下问问也就罢了,她必须等到大家圆桌就坐后,点兵点将地要求大家发完言才能开餐,仪式感之强跟部队吃饭前高唱歌曲一样。接下来,杜老师就会给单身的人现场配对。大家熟悉得像兄弟姐妹,要是彼此有意,早就出双入对了,还用等老师来当红娘?但老师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内部消化绝对不拱手让给别人。被拉郎配的人假装配合地说几句暧昧、挑逗的话,然后摊着手冲老师说,不行啊,入不了眼。接下来,老师就会假装生气地批评那些已经有主的人,不懂得受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奥义,问他们怎么不给同学介绍朋友。多少年都是这样的套路和戏码,米音非满不在乎地想,以往历次聚会也都说要求带家属,或许是不想被发现走马灯似的花心,或许是不想让单身的人尴尬,大家都心有灵犀地只身前往,这大概不过又是一次虚张声势。

  但是她失算了。

  一进门,米音非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屋子里已经几乎坐满,她一眼扫过去,多是不认识的人。她刚想脱口而出“走错房间了”,只见班长从人堆里半站起身冲他挥手。米音非咬了咬嘴唇,难不成他们还真带家属了?

  她定睛一看,可不是?每隔一个人就能认出熟悉的面孔。此时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口头的、手头的事情,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米音非背后的方向。受到他们的感染,米音非不自觉地稍微拧了拧脖子,接着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想看她的家属。

  “别看了,没人,就我一个。”米音非认为还是趁早打断他们的幻想比较好。

  “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带家属的吗?”金立假装横眉怒目地问。

  “每次都说带,也没人带啊,哪知道你们这次动真格的。”此时米音非已经看清楚,历届聚会的积极参与者已经悉数到齐。

  “杜老师亲自布置的作业,她说每次挨个问太麻烦,带过来一目了然,省得耗费口舌。”金立在其身后指了指杜老师,一副“我也没辙”的表情。

  杜老师是他们班升到五、六年级时的班主任。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和感,有一次本来她打算做个课堂小测验,同学们说NBA总决赛最后一场最后一节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苦苦央求给看几眼。不明就里的杜老师心想反正发卷子需要几分钟,看就看吧。哪里知道,NBA的十分钟能打出一堂课的时间,卷子发完了计时器还有十分钟。她本来想打断观看,可看着同学们兴致盎然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干脆到门口把风。等比赛结束了,下课铃也响了。因此同学们觉得她特别仗义,不当她是管人的班主任,更像一位家族的大族长,回回聚会不忘叫上她。

  这么多年,杜老师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她轻启樱桃红唇,装作生气:“打电话,叫他赶紧过来。”

  米音非企图蒙混过去:“打什么,哪有啊,早知道我租个来。”

  “不是吧,一年又过去了,还没有交男朋友啊。”杜老师还没说什么,任宣迫不及待地插嘴。

  任宣是个外向、热心的男生,就是这张嘴太冲动,经常不经大脑指挥地胡言乱语,以至于常常说不上三言两语就遭到别人的讽刺挖苦。正是这一点让他成为单身俱乐部里的钉子户。

  “皇上不急太监急,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米音非照例回堵他的嘴。

  没想到任宣不但没有缩头,反而好像早已等着这句话,刚才是抛出个诱饵等着米音非上钩:“哎,我可是完成任务了。瞧,这是我女朋友。”

  说着,他一把搂过旁边的长发女生。女生无可奈何地尴尬一笑,一看就知道这动作今天已经被炫耀过很多次。

  米音非万万没想到任宣也有了女朋友,一分钟以前她还在想,就算场面再尴尬,还有任宣做伴。她咬了咬下嘴唇:“哦,那恭喜你了,终于为老师除掉一心头之患。”

  任宣郑重其事地走到米音非跟前,像老首长对待新兵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接力棒交到你的手上,你一定要不负众望地传承下去。”

  杜老师一听又笑又气:“什么传承下去,你这不是不让人家找朋友了?语文怎么学的,用词不当,招我生气。”

  要不是杜老师及时发话,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一场斗嘴还能持续到聚会结束。任宣灰头土脸地回到座位上。

  “成,人到得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金立敲敲桌子。

  任宣喊道:“都吃这么半天了,才开始啊。”

  “对啊,前面吃的你自己掏钱。”

  “掏就掏,要开始从你开始啊,班长带头,杜老师说是不是啊?”

  其他人跟着起哄:“对,班长带头。”

  “成,那我先说。这是我女朋友,叫王莉莉,在出版社当编辑,你们以后谁要出书可以找她。”

  “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有人问。

  金立有点不好意思:“我妈的同事跟他爸的亲戚是同学。”

  “怎么这么绕,那就是介绍的呗。”

  “对,介绍的。”

  “怎么确定关系的啊?都干什么了?”几个男人全身颤抖,笑得很邪恶。

  “嘿!”金立有种被架上贼船的感觉,他指点他们:“等着,待会儿你们也跑不了。”

  “待会儿再说待会儿的,你先说。”

  “我们没干什么,跟大家一样,逛逛商店,看看电影。哦,去了趟草原旅游,天苍苍野茫茫,身体沐浴在清新的空气里,心情敞亮愉悦,就确定关系了呗。”

  “说得太抽象了,你先把你们俩的风流韵事写一本出来,我们慢慢看。”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引来大家一阵大笑。

  “别捣乱,下一个该谁了。”

  “我来。”任宣差点蹦起来。

  金立没忘维持秩序是班长的责任:“没到你,按顺序来,景婧,该你了。”

  任宣被剥夺发言权,心里颇不满意,可转瞬他就听到让他发挥的话题:“还说什么啊,你们没看她的空间吗?床照都发出来了。”

  “啊?是吗,哪呢哪呢?”任宣的一句话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水是装在水桶里的,石头是人头大小的,顿时水花四溅,人们纷纷掏出手机翻阅。

  那是景婧和男友坐在床上的自拍照,两个人身穿完整的睡衣,神采奕奕,从背景凌乱的床铺上看,像是刚起床的样子。大家对于这样似是而非的造型已经见惯不怪,真正点燃大家兴奋点的是男主角于涵,他们的同班同学。

  “什么时候发生的?上一次聚会你不是还给我们看过照片,是另外一个人。”问题一致抛向景婧和于涵。杜老师好奇地把身体前倾地压在桌面上,侧着耳朵等待答案。

  景婧相当大方,乐呵呵地看看于涵,说:“有一天他去我单位找我借交通卡,然后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借交通卡?!”

  这个城市中随便一座地铁站或者汽车总站可以办交通卡,专程去借?秃子脑袋顶上的虱子——明摆着是个套近乎的手段。景婧,班里公认最聪明机灵的女人,居然臣服于如此简单幼稚的追求,在座的男人们先是目瞪口呆,随后捶胸顿足,完全顾不上看身边伴侣异样的表情。

  金立不得不站出来安抚大家那一平静的心灵:“恭喜恭喜,你们是咱们班内部消化的第一对。杜老师,你的心血没白费。你俩还不给杜老师磕一个。”

  于涵打定了主意要火上浇油:“大庭广众的就不磕了,等生了孩子认杜老师当干姥姥。”

  下一个发言的是范政。范政的个人问题也是老大难,年年聚会时他和任宣是特别被杜老师点名的。范政自己十分渴望早日找个女朋友。三年前聚会的时候,他向同学们汇报他给孩子安排的人生道路,幼儿园要上他们单位自己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要上他们单位合作的小学和中学,然后凭借他聪慧的大脑,以及对高考考题的研究,大学肯定能上跟他同一所大学。同学们无不惊讶地问他是不是结婚了,他说还没有女朋友。

  显然范政对于今年脱离单身生活相当满意,不等大家提问,自己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供:“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你们知道我参加过很多相亲活动,我感觉什么条件啊都是自欺欺人的幌子,真遇到注定的人,也就是一对眼的功夫。”

  “你一个宅男还玩一见钟情呐!”男人们从痛心疾首中恢复了嘲笑的本事。

  范政丝毫不理会,接着说:“孩子12月出生,到时候大家来吃满月酒。”

  此话一出又是在人群中扔了一枚炸弹,大家先是一愣,随后打口哨、拍桌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行啊,先上船后买票。”

  “看不出来还挺有本事的嘛。”

  ······

  范政心满意足地拱手:“先走一步,承让承让了。”

  米音非听得兴高采烈,情不自禁地跟着拍桌子,没有注意到很快轮到自己。一进门自己的脸上就刻上了大大的“单身”二字,还要说什么呢?说为什么仍然一个人?可以想象接下来必然是狂风暴雨般的问题: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是不是要求太高了,我有个同事你要不要见啊之类的。真是尴尬,早知道还不如不来。米音非打算借口去盛调料逃避招供,这时她身后有一个声音:

  “我自我介绍,杨恒,做IT。怎么认识的?你们大家都知道啊,同学加邻居啊。”

继续阅读:第9章:杨恒、酱牛肉和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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