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机不可失
竹叶青2017-02-07 14:414,477

  岳云芳推着自行车来到小区门口。这不是她第一次到小区干活,但还是被保安拦在大门口。她没有门禁卡,打算跟在汽车后面进入小区。

  她本应该选择跟在行人身后走行人通道的。

  控制汽车出入的围栏大概有一米高,围栏上挂着很多根扁平竖直的栏杆。栏杆贴上彩色的纸条,围栏落下的时候,栏杆上地纸条连成一片,排出一幅广告。每当有汽车经过时,保安检查放在汽车前挡风玻璃里面的停车证,然后拿起放在兜里的遥控器,按一下红色按钮,围栏向上抬起,腾出汽车通过的空间。小区的行人绝不跟在汽车后面出入,他们不想成为尾气的人体吸尘器,坏空气已经到处都是了,不缺这一口。他们也不想万一保安心不在焉,提前放下围栏,被砸到脑袋。那围栏放下时的动作就像一口铡刀。岳云芳刚刚推车压过围栏线,保安就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行为。

  “你是哪栋楼的?”保安问。

  “我?”岳云芳反问。她心里不认为保安会对她的身份感兴趣,可他偏就问了,也许他是在跟别人说话。

  “对,说的就是你。”

  “我是来干保洁的,1号楼1单元501。”

  岳云芳回答得不卑不亢。上次她来得时候,大大方方像业主一样就进去了,没有保安阻拦她。本来嘛,他们都是外地过来打工的,说白了就是因为大城市机会多,用工的地方随处可见,各人看各人的本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她选择做保洁,他们选择做保安,生命轨迹相似的人,谁也不应该难为谁。

  眼前的这个保安她没见过,可能是新来的,浑身上下还挂着初出茅庐青瓜蛋子的天不怕地不怕蛮劲儿。这也正常,出来打工,哪儿能挣钱上哪儿,公司不是家,人员流动快。除了几个干得坚如磐石的老人儿,资历老,工资相对高些,也就不爱动弹了,其他人几乎两、三个月就会换掉一整批人。

  看样子,他应该喊她姐的。她自己的弟弟和他年纪差不多大,模样可是比他俊俏得多。这位有一颗土豆形状的脑袋,寸头紧紧地贴在头皮上。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总是皱着,在两个眉毛中间的位置揪起一团肉,本来就不大的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鼻孔扇乎扇乎地一张一合,嘴巴拧巴成一团,像是随时准备跟人打架。

  “1号楼1单元501······那登个记吧。”保安说。

  岳云芳哭笑不得:“不用吧,小兄弟。我上次来——”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公司的规定,非业主进出得登记。”保安寸步不让。

  岳云芳不想跟个小保安耽误时间,她按他说的在本子上登记。那本子打她第一进入小区就一直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很长时间没有换过了。平时保安拿它当做无所事事的玩具,翻来覆去地摩挲摆弄。本子上落了一层土,白色的纸张已经变成灰色,写起字来刺啦啦的。圆珠笔也不好使,一会儿出水一会儿不出水,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字迹,剩下的只能靠手指头摸着划痕来辨认了。

  岳云芳甚至不知道他能否认得懂她写的字。她初中文化水平,一双手干活不少,写字不多,已经相当生疏了。现在所有人都有智能手机,哪怕是山寨的,几百块钱一台,说话就好了,谁还写字啊。

  “小兄弟,你还真挺负责任的啊。我看你们这工作挺好,你们还招保安不?”岳云芳一边写一边问。

  “我们没有女保安。”保安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可不当保安,我干我的保洁挺好的。我就是问问。你们这么威风,是不是都练过啊?”

  “练什么?没练过,来了就能干。”

  “来了就能干,真的?”

  保安翻了个白眼,这个女人话可真多:“当然是真的,你看我就是,刚从老家过来。”

  岳云芳问:“你老家哪里的?”

  “我是甘肃的。”

  “我是四川的,都是西边啊,那也算是半个老乡哈。这房子不错啊,住的人多吧?”

  “还行吧,有那么些人。”

  “那你们平时事情多不多?”

  “就是在这坐着呗。”保安撅着嘴扬了扬下巴,他指的是大门对面空地上一把孤零零的破椅子。

  岳云芳乐了:“这不是有传达室吗?”

  “那儿舒服,冬天有太阳,夏天有阴凉。”

  “就在那儿坐着啊?”

  “看大门的时候是啊。不看门的时候巡逻。”

  保安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大门围栏外面来了辆汽车。汽车等得不耐放,叭叭地按了几声喇叭。保安嘟囔了几声,用遥控器打开围栏:“赶紧走吧,耽误我干活。”

  “说真的,你们还招不招保安?”

  “那你问我们保安队长去。”

  岳云芳拍拍她的自行车车座,往小区里面走。这车就是她的交通工具。她之前骑了一辆电动摩托车,那东西不戴头盔地骑上去,时速三、四十公里感觉风驰电掣,惊心动魄。人一旦坐到上面,手上不自觉地会加快速度,谁让它太方便了呢,不用出力,不怕堵车,不等绿灯。然而乐极生悲,有一次她骑电动摩托车被甩飞好远。好在人没事,从此她改回自行车,只要活儿离公司不太远就行。她的工作是按小时计费的,活儿太远,时间耗费在路上,划不来。

  她其实不是很满意她即将去的这家的活儿。这活儿最初是家政公司给她介绍的,她当时正在排队等活儿,赶上这家打电话要人。这家的男主人经常不在家,通常只有女主人带着一个小孩。女主人不用上班,但是她又怀孕了,整天挺着大肚子追逐一个顽皮的小孩已经耗费了她大部分精力,对家务实在没法事事亲力亲为。

  有小孩子的房间简直是龙卷风过后的灾祸现场,他们的东西又多又小,扔得桌子上、床上、沙发上、地上、洗手台上到处都是,完整的像是衣服和书本,不完整的像是人偶玩具。家里专门给小孩子辟出一个区域,放置他的人偶玩具。小孩子把高高低低的人偶玩具摆成两个方阵,让他们厮杀对决。人偶穿得花花绿绿的,有的拿着金属盾牌,有的挂着黑色披风,有的一身金属外壳,他们的共同点是除了那个绿色的大块头,基本上都有一个面具遮住脸,不知道是不是长得没脸见人。

  岳云芳不认识那些人偶,更不知道他们的独门绝招。她不关心最终谁正义,谁邪恶,谁胜利,谁失败,她只关心那些人偶是不是胳膊在客厅茶几上的水果盘里,腿在厕所的洗衣机里。同样的面积,整理这家的工作要比别人家多出不少力气。幸亏工资是按照小时计算的,花多些时间费多些力气,单位时间内力气不变。这家男主人自己有间装修公司,是个老板,账本上的钱都是以百万计的,不在乎多花几个小时的钱。他问岳云芳愿不愿意长期在他家干,他只要求她把家务干好,不用带小孩。按小时计费,每小时的工资不变,但是跨过家政公司,她拿到手的更多。

  这是岳云芳第二个工作,她已经找到一个在公司里帮厨的工作。在公司里,她是正式员工身份,公司给上社会保险。她不清楚上社保是不是有好处,她也不知道那些失业保险、生育保险、养老保险什么的怎么用,但是她知道上过社会保险以后,拿到手里的钱变少了。

  她老家在四川绵阳下面的一个村里,家里有好几亩地。早几年的时候,她和老公还在家里种地。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即将嫁人,另一个马上中学毕业。可能是因为岳云芳能干,两个女儿自小的生活被包办得太多了,完全没有她身上那种劳动人民爱劳动的巧劲和韧劲。大女儿这样即将嫁入婆家的人了,还在打漫游电话问她回锅肉怎么做。

  农村不像城市处男女朋友浮光掠影,心猿意马,农村的女人结婚早。亲戚朋友邻居介绍一个年纪、样貌、家庭相当的,两个人见上几面,只要没有绝对不能忍受的毛病,也就不再挑三拣四。她大女儿和她男朋友感情好归好,两个人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家里的地他们是不会种的,到城市里打工,经熟人介绍去服装厂。服装厂的工作就是简单的机械重复,一个熟练工一个月能拿到四、五千块钱,这也算是不低的收入。但是服装工人辛苦乏味,他们自己就是流水线上的缝纫机、熨斗、悬挂衣架,是工厂车间里的一块会活动的部件。没过几个月,大女儿和她男朋友辞职不干,闲赋在家。岳云芳看出来,以后是没法指望孩子们给她钱,供她养老了,她们不从她这里要钱就算是万幸。她决定趁着现在还算是年富力强,和老公到城市里打工,给自己赚下养老钱。

  帮厨的工作不算繁重,只有在上午和中午忙上一阵,下午和周末的时间她可以自由安排。于是岳云芳找到家政公司,想多挣几份钱。跟着家政公司干,活儿不固定,要被抽走一部分钱,但是数量多。自己接私活,靠的是人脉关系,业主对业主口口相传,互相推荐,名声在外,挣的比在家政公司多。但要到达登峰造极的这一天,必须耐心,脚踏实地,欲速不达,最关键是搞好和业主的关系。

  装修公司老板是第一个给岳云芳发出邀请的人,他家的活儿除了麻烦,另外一个让她不太满意的是时间不固定。有时候让她一周去七次,有时候连着几天说不用打扫,说是去另外一个房子住了。这个她带来很大的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时间。但是为了给装修公司老板留下良好印象,或许他能成为口碑效应的第一颗种子,她答应了。

  岳云芳想,有钱就是好,走到哪儿都有自己的房子,想睡哪儿睡哪儿。她住在公司集体宿舍,四个人一间房。公司有明文规定,在职员工不允许兼职,担心影响工作态度。可实际上,不少人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干,只要她们保持低调,不要太明目张胆地挑衅公司规定,到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但人心隔肚皮,平安无事,和平共处自然是好,谁知道保不齐哪天宿舍里的人一个言语不合,把她兼职的事情告到公司,那稳定的工作就保不住了。而且,她是先锋打头阵的,她希望老公也能一起来打工,到时候总不能还挤在四人宿舍里。要是有个便宜的属于自己的住处就好了,哪怕简陋些呢。

  就是这一天,岳云芳从业主家干完活出来,照例准备拎上门口的垃圾袋准备扔到楼下,然后再去家政公司等活。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从上面顺着楼梯走下来,肩上扛着一个面口袋大小的东西。

  “这上面还有人住呢?”岳云芳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往上看。

  “没有,修房顶呢。”男人站住脚步,等岳云芳把收拾出来的垃圾袋拎起来。他让她走在前面,这个女人说话声音挺好的。

  “房顶从这上去啊?”

  “是啊,从阁楼出去就是房顶。”

  “咦,有阁楼啊,我在这儿干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岳云芳一边下楼一边和回头男人聊着

  “有。你看对面,绿色的楼顶里面就是阁楼。”每层楼梯的折角处有面从顶到地的大通窗,窗外景色一览无余。男人指着对面的楼说。

  岳云芳看过去,阁楼覆盖了整栋楼顶的平面。

  “有多大啊?没人住啊?”

  “是挺大的,跟楼下这房子的面积一样,就是矮了点。没人住,空着呢。有点可惜了。”

  “我怎么听说别的小区阁楼是卖给最上边那层住户的呢。”

  “谁知道啊,就这小区特殊。这小区我干了这么多楼,上面都空着。物业拿着阁楼钥匙,平时就锁着门,没人管。”

  岳云芳把垃圾扔到单元门口的垃圾箱里,她扶住垃圾箱的盖子,示意男人扔进去。男人说不用,他扛的是建筑废料,堆在垃圾箱旁边的地上,等施工完毕会找专门的卡车运走。

  “大哥,听你说话是四川人吧?”

  “是啊,你也是啊?”

  “我是绵阳的。你呢?”

  “那还挺近,我是乐山的。”

  岳云芳抬头看了看楼顶,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她只能看到楼顶的边缘,一个影影焯焯的身影在楼顶边缘晃了一下又消失了。男人放完垃圾准备回到楼上,从垃圾桶到单元门口,成年人的步伐不过十步,在这十步之间,岳云芳做了一个影响她生活的重要决定。

  “大哥,我跟你上去看看阁楼吧。”

继续阅读:第28章:工地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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