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殿刺杀案,朝中、后宫悲喜相扰。长乐宫内,国后萧氏与萧夫人、安容殿内促膝相谈,国后萧氏热络地牵住安容的柔荑:“这么一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时王上还年幼,喜爱武装的晴云郡主,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王上还是皇子时陪先王狩猎,险遇刺客,是晴云郡主拼死挡在了前面,方有今天的王上”
安容今日遇险只是巧合,却不曾想牵出个晴云郡主来。她心中仍有疑惑:“郡主她……”
“救王上时中了毒箭,没多久便过世了”国后萧氏目光一暗:“我与晴云郡主从小一起长大,知王上与她的情意。只是她福薄了点,要不然今天坐在王后这个位置的人会是她……”
萧夫人也不知王上竟有这段陈年往事:“从未听娘娘提起过”
“那年我方十一,晴云姐姐与王上同岁,都大我三岁。”国后眼角泛起了泪花:“她待我如姐妹般,只是命不由人,一晃二十六年了”
“娘娘如何笃定王上会有此意?”萧夫人担忧道。
王后萧氏若有深意地望了眼安容左眼角的泪痣,再回想起王上朝堂前见到安容时的神态,心中已有笃定:“晴云郡主左眼角处有颗泪痣,刚巧容儿也在此处”安容惊讶地抚着左颊,心中的疑窦已然散去。她本以为自己会变成一颗棋子安在谢贵妃处,不料命运已给自己布下了更大的局。此时,她却毫无退路。
议政殿内,东璃王与太子璃逸轩、六皇子璃逸晟兼国相谢章衡商讨上阳殿遇刺一案。谢章衡分析利弊,此番行动颇有嫌疑的是唐国。东璃王也认同此等可能性,遂言:“秘密调查此案,城内近来陌生人群逐一排查,包括与我国有生意往来的唐国商户,都不可掉以轻心”
“儿臣认为罗宛贼喊捉贼亦有可能”璃逸轩道出自己的担忧。
“儿臣同意七弟所言”上阳殿遇刺一案,两兄弟鲜少地站在了同一阵线。
东璃王亦点头同意:“罗宛与我结盟,背地里又与唐国联姻,恐怕有恃无恐。国相,派人密切关注罗宛一行人的动向”
“臣已派人去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过”谢章衡顿了一下,继续道:“此次行刺亦不排除荣亲王旧部余孽叛乱”
“都死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有蠢蠢欲动的。给孤查,查出一个杀一个”东璃王目光邃冷道。荣亲王乃东璃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二十多年前先王驾崩时,趁机谋朝篡位,对东璃王璃殷以下犯上作乱。这么多年来,荣亲王与曾经的豫亲王都一直是东璃王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他在位一天,这些逆臣贼子都必得拔之。
璃逸轩一心系在安容身上。他怕夜长梦多后,自己再无机会,遂试探地问出了口:“父王,救驾有功的姑娘,父王……”
东璃王还在气头上,摆手打断了璃逸轩,一脸沉色道:“孤王心中自有打算,无需多问”。
凌烟阁内仍是灯火通明。罗宛二皇子罗尤和长英公主、使臣柴进在殿内下棋饮茶,好生热闹。二皇子罗尤连输数盘棋,加之上阳殿璃王遇刺之事,心中好不痛快,便丢下棋子,躺到榻上:“外面到处都是官兵,说的好听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这东璃王到底是何意思?”
“二皇子,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柴进谏言。
“我罗宛又未做亏心事,还怕他东璃人听了去”罗尤气愤地站起身:“妹妹,你今天在殿上为何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说话!”
“二哥,我是为你好”长英公主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棋盒:“柴大人,与我下两盘”
“你还有心思下棋,外面都着火了,都快烧到我们罗宛了”罗尤徒有空囊的脾气惹来长英公主的训斥:“二哥,休在胡言!”
“那你说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一屁股坐在檀木椅上:“要是他东璃国一年查不出真相来,那我们几人岂不是一年不能回罗宛”
“二哥,稍安勿躁”长英公主执白先行:“你也说了他东璃国会去查明真相,只是,不管有没有结果,他都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为何?”罗尤不明。
“这个时候倒是犯起了糊涂”长英公主棋上先胜一招:“今晚不论刺客是何方的,那也是我们向东璃表明诚意之后的事情。城池已交,婚盟之意已表,不论哪条,东璃国都不会将嫌疑放到罗宛身上”
“可是刺客的佩剑是我罗宛军的图纹,这该如何解释?”
“东璃王不傻,栽赃嫁祸的手段并不高明”
“那会不会是唐国那头的人?”罗尤低下声问道。
长英公主只是摇头,手中继续先行一招:“柴大人,小心了”
罗尤见妹妹无心与自己交谈,识趣地躺回睡榻:“我累了一整天了,先休息一会儿,你俩不许打扰我”
长英公主与柴进相视一笑后,继续棋盘上的战势。
深夜,雷鸣四起,乌云遮住了电闪,透着深沉的死寂,暗涌浮动。狂风躁动不安,折断了梨树上嫩浅的细枝。暴雨蠢蠢欲进着,却始终憋着一股劲,与夜较劲的劲,与天较劲的劲。可它终是个爱哭闹的孩子,被天遣落下来,落进大地之母的怀抱。时而急躁,时而温婉,溜进了风中,躲进了江河,哭哭闹闹的只图自己的痛快。
“变天了”萧夫人与安容被国后萧氏安排在宫里歇脚,萧夫人却无睡意:“这会儿你爹爹回来怕是要与我闹翻了天”
“爹爹那里我会与他说”
“你和棠儿本是有婚约的,这让棠儿如何是好?”萧夫人真正担心的还是当做儿子疼的容棠宇。
“娘,棠哥哥会谅解我的”十年前,安容为了报仇进京,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欠棠哥哥的,怕是要下辈子还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定还了这世欠他的情”
“棠儿是个耿直的孩子,就怕宁可自己心里苦着,也不会让你难做”萧夫人将自己的这双儿女看的很是透彻。
“娘,现在的我们没得选择,为了萧氏一族,总得有人牺牲”安容不怕牺牲自己。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棠哥哥。若他还是五年前的急躁性子,怕是会惹出乱子来。如今世上,容棠宇是她最亲的亲人,她不容许他受到任何伤害:“娘,我求您件事……若是棠哥哥回来,不论用何方法,一定要将他看住,不让他出萧府……”
“放心吧,棠儿就交给我吧”
漆黑的夜中,一行人骑着快马,在雨中奔驰。他们全身都已湿透,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快马前进。骏马奔腾的太快,马蹄不小心踩进了坑里,领头的汉子身手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望着摔倒的马匹,领头的黑影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棠儿,马和人都累了一天,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雨,前面应该有驿站,在那停下来歇一晚吧”
容棠宇回京的心思都倾泻在马匹的脚力上,他并不想在此处停下来。可望了眼疲累的马匹和士兵后,他妥协地点头同意:“父亲,我先去驿站安排一下”
望着他着急的身影,萧廷摇头叹息:“真是个傻小子,都已经到了这个地界,也不差那么一点路程。难道容儿还跑了不成,傻小子!”
“那说明咱们少帅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真汉子”副将牵过萧廷的马匹:“如果少帅实在想早点回去的话,我们不反对哦”
萧廷一行人在驿站宿夜。知子莫若父,容棠宇安排妥当一众人的夜宿后,萧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一人先行回京。容棠宇从驿站换了一匹快马后,连夜冒着暴雨往京城的方向策马扬鞭。这几日他一路上都心神难安。从他们开拔回京的那天开始,他便眉头跳个不停。特别是昨晚做了个不吉利的梦,在梦里他的容儿与别人成了亲,令他更是焦虑不安,如此便一刻也等不及地往京城赶。
第二天晌午,萧夫人的马车刚到府门口,便隐约听到马蹄声在向自己靠近。待她从马车上挑起帘子时,看到了五年未见的儿子棠宇的身影,萧夫人急忙从马车上下来,激动地落下泪道:“棠儿,你怎么回来了?”萧夫人上月接到萧廷的书信,信中提到他们三天后才能赶回京中。当容棠宇只身一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萧夫人既惊又喜,激动不已。
容棠宇下马磕拜:“棠儿给娘请安”
“快起来”萧夫人欢喜的将他扶起。
“娘,容儿在府里吗?”容棠宇抑住心中的不安问道。
萧夫人一怔,急忙掩饰道:“你容儿妹妹被王后娘娘接进宫小住几日,过几天便回”
容棠宇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木纳小子,他从萧夫人闪烁其词的言语中嗅到了一丝线索。他不安地抓住萧夫人的手:“娘,带我进宫见她可好”
“这……我刚回来,改天吧,今天娘有些累了”她推托道。
“娘,告诉我,这是容儿自己的决定吗?”他不愿意心中的猜想变成了事实:“她不是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的嘛”
“棠儿,你多心了。容儿,什么事都没有。这样吧,我给宫里送封信,让她回来,你们见上一面”萧夫人见容棠宇这般焦急不安,终是不忍道。
容棠宇回到儿时他们一同住的院子。一人艾艾地站在梨树下,梨花落败,只剩下绿叶为伴。他去到她的房间,还是熟悉的白玉兰的香味。桌上是她喜爱读的书籍,还有她未完的墨宝。他抬手磨砚,墨中透着淡淡的玉兰香。她习惯在墨中加玉兰香汁,说写出来的字透着淡淡的花香,更醒神。
他知她喜爱研习书法,送了她一块精巧的莲花凤池歙砚。可她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为了还他的礼,她竟偷偷找巧匠将她母亲的遗物青玉对蝉一分为二,一块在她手里,一块给了他。她说,这是他们今生的信物。而今,她是否还记得他们的誓约?
为了能够早些见到她,他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往回赶。为了能够早些见到她,他跑废了两匹千里马。为了能够早些见到她,他甚至将父亲萧廷丢在了驿站,自己先回。可当他推开那熟悉的房门时,竟已空无一人。容棠宇抱着她案头的书籍,手中紧紧攥住那块青蝉玉疲惫地靠着檀木椅渐入昏沉。
霞光染红了天边的云色,昏沉已悄然浮现。安容推门进入,她的棠哥哥正在她的房间靠着椅背沉酣正眠。她不忍打搅,在旁静静等候着。他们已五年未见,当她再仔细端看他的面目时,那张曾俊朗非凡的模样已饱受风吹雨打的砺磨,增添了一层重重的风霜之色。望着这般模样的他,安容心间顿起酸楚。她的棠哥哥在外该是吃尽了苦头,才能这般褪去稚嫩,成为一个真正威武的男子汉。她搬来凳子,靠在他身侧,目光温柔地将这般威武的模样刻在自己心里。如果上苍垂帘他们,给她一个停留在此的机会,令她只伴他身侧。安容心中默念祈愿道。
暗色渐起,晚风钻了进来,吹乱案头上的书册。昏疲中的容棠宇竟再次梦见安容身着喜袍,上了大红花轿,高头大马迎亲的男子却不是自己。容棠宇猛然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叫出了声:“容儿,不要”
“棠哥哥”安容惊喜的唤道。
容棠宇定睛望去,面前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安容。五年未见,她已是惊鸿出尘之貌,令他心神一漾。容棠宇情不自禁握住安容的柔荑,心中残留着恐慌:“容儿,我刚刚做了个梦……”他欲言又止。
安容面露担忧:“棠哥哥……”
“容儿,等爹回京后,我们成亲吧”容棠宇不安道。
安容蓦然一怔,而后却岔开了话题:“棠哥哥,你离开后,我有努力练习武艺”安容取下墙上的佩剑:“棠哥哥,陪我练练可好?”
容棠宇心头更为不安,却仍是点头相陪。只要安容开口,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战场上磨砺多年的容棠宇早已不是五年前花拳绣腿的架势,他怕自己的刀剑无眼伤着安容,遂从地上捡起一木棍:“容儿,切磋武艺,点到即止”
“棠哥哥,现在换你腰间的佩剑还来得及”安容假装生气道。
“我相信容儿不会伤害我,所以用这个木棍便可。”容棠宇是怕自己手下不知深浅伤到安容,遂执意用木棍相迎。
安容先剑出鞘,直逼容棠宇而来。容棠宇只是一味闪躲。安容的蚍蛉剑弯如灵蛇,动作甚是轻盈,很快便逼得容棠宇使出了手中的木棍来抵挡。
“棠哥哥,自从你和爹爹走后,萧门在朝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整个朝廷都已是谢氏一族的人”安容的蚍蛉剑劲道一猛,砍断了容棠宇木棍的一截。
容棠宇见安容认真起来,不敢再一味防守,手中的木棍正面迎上安容刺向自己的剑招,反手一挡化解了险招:“容儿的武艺甚是精进,看来我马虎不得喽”
安容深得萧廷真传外,后又拜师父亲好友白眉道人门下,得道人传凌厉剑法傍身。安容的剑法巧运已如火纯青,只是力道尚且不足,若容棠宇真与之较量,仍稍逊一筹。
“棠哥哥好功夫,怕是爹爹也未尝是你的对手”安容手中的剑招再次变换,刺向容棠宇左肩,被其轻巧躲过。
“容儿与我过了数百招,仍是有余,我认输了。”容棠宇收手抱拳认输。
“棠哥哥坏了我的兴致”安容恋恋不舍收起手中的蚍蛉剑。安容兴致大浓,眉梢一翘,一计涌上心头,飞身而起,驾轻功而去。安容立在墙头,笑曰:“棠哥哥,这次我们比试谁的轻功好。”
容棠宇见安容兴致正浓,便随她比试而去:“容儿,这次我可不会再放水了”
“尽管放马过来”安容纵身一跃,已飞身出了萧府。
安容轻功俊俏,一飞一触,很快飞出百余丈外。容棠宇轻步慢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起了悲怆。多年前纤弱多病的安容,现今竟是各项功夫了得。这般努力活着的安容,令容棠宇心间蓦然一沉,甚是沉重。保护好安容,是他今生活着最大动力。而今她却要为了萧氏一门,为了报十年前的血仇,将自己逼迫成一个武功了得的女子。容棠宇望着安容俊俏的身影飘飞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力相帮于她,心中一时怅然不已。
“容儿,何苦要为难自己?”天已朦胧黑色,容棠宇陪着安容立在城外的荒秃山顶上,一起欣赏着黑夜前的最后一抹色彩。
“棠哥哥,我有一事相求”安容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容棠宇望着远处渐墨的的晚霞,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报血仇,迟早会离开我身边。如果是你的决定,我绝不阻拦”容棠宇懂她,替她说出口。
安容眼眶噙泪:“棠哥哥,若是有来世,我希望还是你的容儿”
晚风吹乱了安容鬓角的发丝,露出皙白如雪的珍珠耳环。那是容棠宇五年前离京时送她的寿诞之礼,当他再见到它们时,两人的婚约已随着他们的血仇终将被淹,只剩下这对雪白的珍珠尚还可清晰可见。容棠宇目光一紧,将安容紧紧抱在怀中,一双身影立在残缺的夕阳下,好生悲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