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落败,阴雨多日,大都城内难得艳阳高照。萧廷班师回朝当日因罗宛和结一事,冲撞了东璃王璃殷,被罚闭门思过,不得出府已有多日。
萧廷幽闭府内多日,见容棠宇与安容迟迟不提婚事,多次追问,方知安容有心入宫,伴君王身侧。萧廷当即大发雷霆之怒欲阻拦:“我萧氏一门几代忠心为国,无愧天地。今即便落败,也不可为门族福荫断了儿女幸福。”
安容与容棠宇对视一眼后,急忙跪地承认错误:“爹爹教训的对”
“那你还敢违抗父命不从?”萧廷拍案而起。
“父命不敢不从,但女儿无法坐视萧门遭受排挤,更不可不报血仇,还望爹能成全女儿”安容为表决心,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此举于女儿于萧门皆乃万全之策,若爹不肯成全女儿,女儿愿长跪不起。”
坐在萧廷左侧的容棠宇见安容如此坚决,面色冷峻的他一言不发端坐着,手中紧紧拽住那一分二的青蝉玉,气息有些混乱。萧廷见状,便知二人已有所交代,若自己再做中间这个拦路虎,继续僵持下去已毫无意义,遂悲叹一声地朝安容的方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打算,为父也就不再做这个坏人,徒扰你们厌烦。你起来吧……”萧廷双手背着,走到安容身侧停留了片刻后,叹息地摇着头出了客厅。
自那日堂前萧廷与二人相谈之后,容棠宇的行踪便开始飘忽不定,时常在屋顶或是树上能寻得他的踪迹。一开始,安容还能在庭院内见到鲜少露面的他,也就未当回事。再后来一连几日,都没再见到他的踪影。等安容意识到事态严重时,整个萧府上下却已无他的踪影。安容向闭门思过的父亲萧廷打听,也问了母亲萧夫人,皆摇头言语不知他的行踪。几日下来,安容眉头跳的厉害,着实不放心他的去处,思忖着外出寻他的踪迹时,却被宫内传来的圣旨给阻断。
烈阳当头,一片树林蓊翠茂盛,林中传来阵阵蝉鸣之声,好生热闹。一棵百年老槐下躺着一人,身着便服,脸上盖着竹笠,正在树下歇眠。一匹骏马梭然而过,跑出数丈外,马上的主人勒住缰绳,掉头朝树下之人靠近。马上之人粗声粗气问道:“喂,去大都可是走这方向?”
竹笠的主人仿似睡死过去,不搭一腔。马上的主人见自己被晾,气恼的很,从马鞍处拔出一柄刀,朝竹笠主人的方向挥舞,并大声叫喝:“老子在问你话呢,懂不懂规矩”粗眉络腮胡的汉子在马上叫嚣起来,待他醒神时,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时被暗器弹飞。一股内家功夫惊得骏马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后,在原地慌乱的转圈。汉子环顾四周,不见一人,心中惶然,慌张勒住缰绳,在马背上啪的一声后,朝刚刚奔去的方向急速而逃。
一阵喧嚣过后,竹笠的主人左手拿开竹笠,右手仍握着一枚石子,脸上却露出一丝讥笑。他讥诮地朝汉子逃跑的方向玩味地望了一眼后,觉知无趣,遂扔掉了手中的石子,站起身,将左手放入嘴中,吹起一哨,一匹白色骏马驮着一柄剑和包裹从他身后泰然出现,并缓慢向他走来。竹笠主人纵身一跃上了马,朝大都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长乐宫内,安容陪同萧夫人进殿拜见,却见殿内跪满了奴才,浑身哆嗦,嘴中却念念有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国后萧氏心中恼怒,随手将面前的凤鸣杯霍地摔在地上:“本后养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国后萧氏见萧夫人与安容立在门口,遂向身侧的管事太监江福递去目光,江福了然主子之意:“得了,你们这些小东西,回头看咱家怎么收拾你们,还不快快滚下去!”顷刻间,屋内的奴才们纷纷躬着身退了下去。
萧夫人与太监江福互交换了眼神后,心中有了几分猜测,端起几分小心道:“今儿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江福,你也下去吧”国后萧氏摆手道。
殿内只剩萧氏母女与国后萧氏。安容从江福手中接过新沏的茶,在国后身侧小心伺候着。
“容儿,不要忙了,坐姑姑身旁来”国后萧氏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意说道。
萧夫人知安容不愿坏了礼数,遂几分救场几分试探地问道:“娘娘,可是宫内出了什么事?”
国后萧氏双眼垂泪,叹息着摇头:“嫂嫂,儿女大了,半点不由娘啊”
“是太子?”萧夫人揣意。
“太子被我罚在东宫闭门思过多日,还算安稳”国后掏出锦帕拭泪:“是缙云那丫头……”
“公主殿下?”萧夫人与安容相视一眼后,甚是吃惊。
“那丫头从小刁难任性,甚是不听话。现在为了逃婚,乔装逃出了宫去,不知下落。”国后萧氏一早得到消息,知缙云公主失踪,极为震怒。一早便已命人将公主宫内的奴才都遣来长乐宫问话,奈何下人无一人知晓缙云公主的下落。国后萧氏担忧女儿在外遭遇不测,又怕公主外逃的消息传到东璃王耳中,犯下欺君的大罪。现下是福是祸怕还未有定数,正因如此国后萧氏才会表现的如此焦虑。
“此兹事体大,隐瞒不得”萧夫人也跟着惊慌起来:“还是让太子派人偷偷暗查公主下落,最好能在王上狩猎前,能安然将公主带回”
“江福,派人请太子过来”国后萧氏思忖片刻,深知不可马虎,只得招来太子璃逸轩一同商议此事。
不消片刻,太子璃逸轩进入殿内,见安容也在此,心中蓦然一紧。自上阳殿遇刺之后,他便再无机会见到她。此刻竟能在此相见,璃逸轩目光灼然地望向安容,无法移开。
国后萧氏见儿子璃逸轩的痴迷全系在安容身上,目光一黯,冷冷问道:“母后问你,这些日子命你在东宫闭门思过,现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璃逸轩被萧氏的问话惊醒,见母后萧氏目光暗沉,知自己犯了她的禁忌,急忙跪地掩饰自己的唐突:“儿臣知错,特来向母后请罪。”
国后萧氏面色倏冷,语气严厉:“知错?”目光向安容处睨了一眼:“可知错在哪里?”
“儿臣虽知有错,但具体错在哪里……”太子璃逸轩被国后萧氏罚闭门思过,心中却是不服,脸上却不可将其表现出来,遂言不由衷道:“儿臣愿听母后教诲”
“还敢犟嘴”国后震怒,拍案怒斥。
萧夫人见这母子二人关系有些紧张,急忙笑着圆场:“娘娘,太子既然已经请来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些不如放到以后再说……”
被萧夫人点拨,国后萧氏收起了怒意,沉着地望了眼太子璃逸轩后,抬手道:“你先起来吧”
萧夫人扶起璃逸轩,牵住他的手,令其坐在自己身侧:“太子殿下,娘娘那都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要辜负了娘娘的良苦用心”萧夫人朝太子使眼色,教他不要再与国后萧氏置气。
太子璃逸轩起身的刹那,目光便一直在安容身侧睃回,与她清浅的目光对上时,心头一时荡漾,遂与母后萧氏退让了一步道:“轩儿知错,望母后能息怒”
萧夫人见国后萧氏的目光有所和缓,遂附向璃逸轩耳侧,低声告知缙云公主失踪一事,建议其暗中查寻公主下落。萧夫人与太子商量计谋之际,国后萧氏别有深意地瞅了一眼身侧站着的安容,心中很不痛快,却隐忍着不发于色。
日暮西山,几近黄昏。容棠宇牵着骏马来到归元寺脚下的宿尖客栈,已是荒凉一片,残垣断埂之貌。客栈的后面是一片竹林,却仍茂盛之极。容棠宇将马缰拴在一根粗壮的竹子上,从马背上取下一坛酒和一些纸钱,向前走了数百米,出现两个并排的坟头。
容棠宇跪在两座坟头前,一块碑上写着儿容棠宇立,一块碑上写着不孝孙容棠宇立。容棠宇抚着两块碑头,下磕三首:“祖父祖母,爹娘,不肖子孙棠儿给你们磕头谢罪了。”
他将一坛酒洒在两座坟头前,并烧了纸钱:“祖父祖母,爹娘,容儿为报我们容家血仇,要将自己送到仇人面前。你们若是在天有灵,还望能保佑容儿平安。”
一坛酒尽,容棠宇跪在容氏掌柜夫妇坟头再次谢罪:“祖父祖母,棠儿不孝,未能如你们所愿娶容儿为妻。”一阵风起,卷起地上的纸钱狂舞乱飞。容棠宇站起身望着乱飞的纸钱,忧伤道:“容儿,只要是你要求的,棠哥哥都会尽力满足你。如果你愿意,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一辈子”他靠向骏马,从马背上解开另一坛酒,打开后,一口饮尽后,将酒罐摔在地上,骑上骏马向大都的方向而去。
容棠宇来到大道时,一马背上挂着竹笠的年轻貌美的俊生拦住他的去路:“兄台,劳驾问一下,去往归元寺是走这条路吗?”
容棠宇仔细打量对方,对方耳垂上的针眼出卖了她。容棠宇嘴角一扬,冷冷回道:“姑娘去归元寺是为还愿?”
竹笠主人知身份被识破,气恼叫嚣道:“无理汉子,你管我作甚!”
“前面尽头拐弯上去便是归元寺,姑娘请便”容棠宇无心与对方斗法,勒住马缰转身离去。
竹笠主人暗手朝那离去的马匹臀部处丢去一枚石子,惊得容棠宇的白马前蹄高抬,嘶叫起来。
容棠宇知对方是有意捉弄自己,念在对方是位姑娘,便不与之计较,安抚好骏马后,正紧上路。
竹笠主人见俊俏模样的容棠宇不理会自己,偏要与之不痛快,遂临时起意,改变了行程路线,追着容棠宇的骏马飞奔而来。
“喂,敢不敢与我比试一下”竹笠主人与容棠宇并排齐驱。
容棠宇见她马鞍处的佩剑,知对方有武傍身,却无沉稳之气,不愿与之纠缠,遂加鞭策马飞快离去。
竹笠主人见对方一再藐视自己,拔出佩剑向对方刺去:“看招”
马背上的容棠宇功夫仍是了得,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了对方的剑招后,抬脚一踢对方的马臀,惊得对方的马嘶叫起来,便趁机加快速度,疾驰而去。
“该死”竹笠主人安抚好马后,容棠宇已不见踪影,气得她紧勒缰绳,一脸怒气。
大都城的皇宫内,很快便有了新的风吹草动。正所谓世间无不透风的墙,遥居后宫的谢氏贵妃很快得知公主缙云出逃一事,靠着自己的能耐放风此事,令此事很快传入了东璃王耳中。
东璃王闻得此事后,勃然大怒,许久不踏入永乐宫的他此时正危坐在长乐宫的大殿上,面色冷峻的质问国后萧氏:“王后,孤王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解释,缙云那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国后萧氏目光一深,知缙云失踪之事的消息已被有心人放风了出去。对缙云疏于管教,她自知难逃其咎,遂小心翼翼禀明道:“妾管教缙云有失,还请王上责罚。但在此之前,妾已命人查寻缙云的下落,还望王上能……”
“这让我东璃国颜面何存!”东璃王拍案大怒。
凌烟阁内,罗宛一行人也得到了东璃公主为逃避联姻出逃的消息。尤其是罗宛二皇子罗尤在听闻此消息后,更为大怒:“这东璃国到底是不将我罗宛放在眼里了?!”
长英公主听得此消息后,莞尔一笑,生出一计道:“这与我们罗宛未必不是好事”
“此话何讲?”二皇子罗尤疑惑道。
长英公主附耳二皇子罗尤身侧,轻声将计谋道出,欲一箭双雕之策。
长乐宫内,东璃王璃殷欲再训斥国后萧氏几句时,却闻太监江福进殿回话:“禀王上,罗宛派人传信,望能面见圣上”
“这个时候求见,难不成……”东璃王的脸更是阴沉,对他而言一国的面子大于一切。现在自家闺女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竟不顾东璃的面子摆了自己一道,叫他心里甚是愤懑。罗宛此时求见,怕是十之八九罗宛也得到了消息,东璃王眉头一皱,摆手对国后萧氏很是失望道:“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古语曾云风不动而树难静,缙云的出逃给整个东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麟阳宫内的上銮殿内,东璃王与太子璃逸轩接见了罗宛二皇子罗尤、长英公主和使臣柴进。几人各怀心思,不动声色。
“孤王已与太子商议,择日太子迎娶长英公主,并册立为太子妃”姜终是老的辣,东璃王此言一出,罗宛国几人脸上稍露喜悦之色,只太子璃逸轩一人面色暗沉。太子目光隐忍地望向东璃王,仿若与之确定此事真假。
东璃王忽视太子投来的质疑目光,龙心大悦起来:“东璃愿与罗宛结秦晋之好,长久百年”东璃王巧妙的占得先机来取得整件事的主控权,代价却是太子璃逸轩的牺牲。
长英公主的目的已然达成,觉得自己倒不如卖个人情给东璃和璃王,以便自己将来在东璃立足,遂很识趣地上前拜谢道:“东璃的诚意,罗宛行使会如实带回我国禀明吾王”长英公主知缙云公主与太子璃逸轩乃一母同胞兄妹,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殿前的东璃太子,笑言道:“缙云公主许亲罗宛,若无意此姻,罗宛也不强求,不过嘛……”
东璃王大喜:“但说无妨”
“二哥心中已有佳人”长英公主朝二皇子罗尤使去眼色,两人互交眼神后,二皇子罗尤上前一步禀明:“皇妹所言不假,上次上阳殿救驾,本王对此女子念念不忘,着人查实,乃萧将军府内千金。”
此言一出,殿前的东璃王和太子璃逸轩皆为之一惊,纷纷望向二皇子罗尤。一旁的长英公主很快捕捉到东璃王和太子璃逸轩微妙的变化,心中已是了然。二皇子罗尤亦是察觉到异样,笑唇轻启道:“于东璃嫡亲公主,吾乃高攀;于萧将军千金,此乃门当户对,吾也十分欢喜,还望东璃王成全。”
太子璃逸轩无立场发作,右手握掌成拳紧紧攥住,心中却好是着急。他颔首注视着东璃王,只见东璃王微目直视,许久笑声道:“怕是要令二皇子失望了……”
东璃王停顿片刻,观察罗宛几人面相,见几人目中稍有不安,遂心中大悦道:“萧府千金已是孤王后宫女子”
太子璃逸轩心中更是怅然不已。他不愿接受安容远嫁,更不愿她成为父王的后宫妃子。于他而言,安容的去留都无法由他抉择,这是他最为懊恼的。
东璃王此言一出,罗宛众人面面相觑后,使臣柴进上前恭贺:“下臣代表吾王恭贺璃王喜得佳妃……不过,与东璃结亲和上阳殿遇刺一案,还望东璃王尽早给我罗宛准话,我等好及时回国复命”使臣柴进给东璃王施加了压力。
“这是自然”东璃王轻蔑笑道。
罗宛此行的真正用意是长英公主成为东璃太子妃,将来的东璃国王后。陪同而来的二皇子罗尤娶亲只是幌子。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再次退让了结亲的条件。东璃王无奈只得将周妃长女良昀公主赐予罗宛国二皇子罗尤,并打发了国相谢章衡抓来死囚中的罪犯冒名顶替了刺客,还罗宛国清白后,命送亲队伍陪同良昀公主和嫁妆去往罗宛。一行千八百人声势浩大的向罗宛浩浩荡荡而去。